小城的旧时光
文·孙国华
那个时候,我们的城市很小,就像内蒙古高原上的一粒沙,静静地晒在阳光底下。
一座小小城市,只有三条街道,方圆不过几十里,骑上自行车,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从城南到城北,将小城逛遍。街道不宽,两边的房屋,一律青砖砌墙,灰瓦扣顶。房顶有高高的斗拱,房脊的两侧常常镶着砖刻的兽或者鸟,显出一种独特的建筑风格。很多的房子还会探出长长的屋檐,虽然不是什么恢弘的建筑,却也有一种斗拱飞檐的气势。街道两边的房屋很整齐,都用高高的墙围着。院墙也是清一色的青砖砌成,白灰勾缝,墙上还戴上“帽子”。顺着街道看过去,古朴典雅,像舞台上的布景,具有鲜明的清代建筑风格。
街道很整洁,行人不多,车辆更少,见不到摩托车,偶有人骑自行车从身边经过,感觉那是一种很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足以令人羡慕。地处塞外,交通不是很便利,虽然大小算是一座城市,但仍然显得很闭塞,在很慢很慢的时光里,几十年来没有什么变化。建筑老了,街道两旁的树木,也老了,街道逐渐有了沧桑古老的意韵。这里的人,居住了几十年或者几代,已经熟悉了整个小城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就像熟悉自己手掌心里的纹路。这里的人和这座塞外小城,已经融为一个整体,在这蒙古高原上,繁衍生息,经历沧桑。
一座坐落在蒙古高原上的小城,好像不曾受到草原文化的熏陶,房舍建筑,街道布局,典型中原文化的风貌。行走在小城里的街道上,觉不出自己是行走在中原文化与草原文化的边缘,虽然城外的山野里到处是成群的牛羊,虽然不时有蒙古牧民牵着骆驼进出小城,感觉城里的气息还是中原的。杨柳依依的时候,断断续续的羌笛声,从城外传来,冲淡了从那些雕镂的窗子传出的圆润的京剧唱腔,才恍惚觉得,这是塞外的小城,这里的土地,与那辽阔的草原有割舍不断的联系。
这里离北京不远,离草原更近,应该是多种文化交汇之地。
城市的东边,有一座通体赤褐色的大山,蒙语为乌兰哈达,是红色的山峰的意思,当地人叫做“红山”,是小城的象征。小城因此而命名为“赤峰”。后来,在这一地区发掘出来的史前文化遗址,统称为“红山文化”。这座塞外小城,也因此名扬海内外。
城市的南边,也有一座山,相比红山而言,就普通多了。算不上雄伟,却也连绵不断,多土,少山石,因此生长有许多树木,现在已经被开辟为生态园。在半山腰处,劈山拓土,修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契丹广场”,许多关于契丹历史的雕塑,厚重了自然山水的历史文化气息,吸引不少市民前去,成为市民休闲健身的去处。那条著名的西拉木伦河从城西逶迤而来,沿着城市的北边缓缓流过,在红山脚下与北边过来的阴河相交汇,形成一条更大的河流,叫做“老哈河”,从红山脚下出发,滚滚东去。流向了辽阔的辽沈大地。
两条河流从蒙古高原而来,带着历史的沧桑,带着草原风情,在红山脚下交汇。千百年来,日夜不息地流淌,孕育了这座塞外小城,也孕育了悠久的红山文化。
在我的记忆中,小城就是一幅老照片,古色古香的建筑,古色古香的人,生活在旧时光里,过一种与世无争的悠闲日子。
小城里的日子好像永远那么宁静,悠闲。就像西拉木伦河的流水,每天都潺潺流动,却从来没有掀起过什么大风大浪。
三条街由北向南依次排开,最北边的,靠着西拉木伦河,人们叫它“头道街”。是小城里最古老的的街道,街道上标志性建筑是一座清真寺。也是青砖灰瓦,高高的围墙,高高的台阶,整日里紧闭的大门,给人一种很神秘、很神圣的感觉。街上居住的大多是信奉伊斯兰教的回族人,男人们头戴白色小帽,颇具明显的标志,来来往往,寒暄致意。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和社交圈子,与汉人交往不是很密切,更不允许与汉族通婚,所以,感觉这是一个很神秘的民族。每到春节,这条街就不如其他地方热闹,虽然他们也燃放烟花鞭炮,但家家户户大门口缺少了红红的春联,就缺少了许多喜庆的气氛。
一座水泥大桥横跨在英金河上,据说这桥是日伪时期修建的,连接了小城与城北广大的农村。大桥头是一个农贸市场,因为紧靠桥头,城外的农民过河就可以直接进入市场交易,城里的人也可以不用出城,就可以买到所需的农产品,因此,这里算是一个很繁华的场所了。每天大清早,城外的农民就会肩挑背抗,条件好的,就会赶着牲畜,驾着马车,将自家的农产品送到市场叫卖。大桥上、通往农村的路上很热闹,熙熙攘攘的行人,鸡飞狗跳的喧闹,与城里的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这里是每天上午城市节奏最快的地方。一个上午,进城的农民把货物卖出去,多多少少都有了些收人。农民们就草草吃过午饭,有的踏上归程,有的则消散在城里的大街小巷。小城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
城市的中心是三道街中段,有一家三层的百货大楼,是全市最高也是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买比较贵重的商品,无论是城里的人,还是城外的人都一定会到这里来。在百货大楼不远处,耸立着一座高高的铁塔,当地人称它为“望火楼”,应该比城东的红山还要高。据说这座望火楼是伪满时期日本人修建的,铁塔的顶部修有观测点,是用来观察瞭望的,日本人自然是用作军事目的。解放以后,就改做消防队用来观察火警的哨所。离铁塔不远处有一排平房,是消防车的车库,现在已经改建为商铺,还以老样子站立在时光里。估计是为了增加一种历史的沧桑感,作为一种营销策略吧。
小城不够繁华,不够活跃,但小城自有小城的妙处。城里城外的人都过着简单宁静的生活,没有过多的需求与奢望,所以,小城里的商铺很少,每条街不过三两家,大都开在街道的交叉处或中心地段。街道两旁几乎都是一水的青砖围墙,在那些古朴的围墙上,极有规律地开着一个个大门口。差不多一样的门楼,每个门楼的两边,不是建有简单的拴马桩,就是建有青石雕刻的石头狮子,守护着这些古朴而安静的门户。门楼间两扇大门,大都漆成黑色,呈现庄严肃穆的色彩。两侧的人行道上,都栽种着排排的行道树。每条街栽种一个树种,有梧桐、槐树,柳树等等。这些树木年头都不短,年轮里记载着小城的故事。每到夏季,苍翠的树木就洒下一片浓荫,三三两两的行人,悠闲地行走在绿荫青砖间,行走成了一幅绝妙的图画。
最美的当属秋季来临,树叶泛黄的时节。那一排一排高高矮矮,疏疏密密的行道树,被塞外的风霜过早地染黄了,在灰色调的底色上,涂抹上了明亮的笔触。夜里一阵秋风,早晨起来,就看见青色的房顶,院子里青砖漫地的地面,大街那长长的街道,到处都是飘落的树叶。树叶稀稀落落地铺满了一地,深绿浅黄,形状不一,疏密有致,那是秋风在作画。有三三两两早起的行人,踏在刚刚飘落的树叶上,发出轻柔细微的声响。
小城越发显得安详、宁静了。
小城就在这样奇妙的声音里张开惺忪的睡眼,慢慢醒来。
我们一家就居住在三道街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里,院子里有几间正房,左右各有一排厢房,住着四五户人家。我们住在正房西边的两间,另外一家住在东边的两间。正房有长长的廊檐,高高的台阶,台阶下面是青色方砖铺地。每一排的屋子前面都栽有很多的花草树木,每到夏季,小院子里姹紫嫣红,浓荫匝地,就是我们这些孩子们的乐园。那个时候,每家几乎都有四五个孩子,大大小小,男男女女,一块上学,一块玩耍。谁家的生活都不太宽裕,如果谁家改善生活了,那一定是全院子里孩子们的节日,大人们会把各家的孩子叫到一起,把好吃的全拿出来,让孩子们围坐在一起,好好吃上一顿。虽然那个时候的生活远比现在困难得多,艰辛得多,但人们的友善、友爱却远胜于现在。孩子们你尊我让,不争不抢,不会因为好东西是我家或者是他家的就不愿意与别人共享,那种互助友爱是极其自然的,是发自内心的,是那种淳朴民风熏陶的结果。每当回忆起这些,看看现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免不了感叹,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城市虽然很小,但因为所处的位置重要,这座不起眼的小城,却有着悠久的历史。
查阅有关资料得知,赤峰市历史悠久,早在一万年以前,赤峰地区就有人类生存。新时期时代,繁衍生息在这一带的先民,创造了光辉灿烂的“红山文化”,是“天下第一龙”——玉龙的故乡,是辽朝政治、经济、军事的中心。
是的,这里正是塞外与中原相连接的重镇,是历朝历代塞外少数民族向中原进军的跳板。据历史记载,赤峰地区曾是商族、东胡族、匈奴族、鲜卑族、契丹族、蒙古族等北方少数民族繁衍生息之地。辽时,契丹族建立了强大的辽王朝,设上京临湟府、中京大定府。如今在小城的周边,还会不时发现历史上某个少数民族遗留下的遗迹,新城区有街道就命名为“临湟大街”、“中京路”等,似乎在提醒小城的人们,这里有过曾经的辉煌,草原民族曾经从这里走向中原大地,建立过中国历史上两个极为显赫的王朝——元朝与清朝。
建国以后,这座小城因为地理的原因,曾几次变更行政区划,最初,因为与河北相邻,就划归为热河省管辖,1969年,划归辽宁省,后来又划归内蒙古自治区,一直到现在。一座小小的塞外小城,历经岁月沧桑,在塞外这块土地上几经归属,几番波折,一直难以改变的是那种古朴与安静。
小城里的人代代相承,繁衍生息,有人从这里走出去,有人从遥远的地方归来,出去、归来的人,都怀有共同的情感,就是对一座小城的不舍。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时代总是在不断发生变化,小城也不会永远以旧时光面对世人。随岁月变迁,塞外之城已不是旧有小模样,。但对于我们这些小城的人们,无论世事如何沧桑变幻,唯一不变的,恐怕就是我们对小城的眷恋,对小城旧时光的记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