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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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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0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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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的花朵

                                                              ——闲话元曲

1、

中华文化自诗歌始,从先秦民歌、唐诗、宋词、元曲、到之后的明清散文小说。是一条不息的河流,涓涓而出,到磅礴汹涌,大浪淘沙。有多少匆匆过客,又有多少人,踏浪蹈海,扬帆远航。这是一条坎坎坷坷的路,风风雨雨的路,有多少诗人,呕心沥血,前仆后继,在这样一条路上苦苦行走。继承,发展,创新,最终,我们发现,一切,似乎又走回到了原点。像一棵大树,破土而生,蓬蓬勃勃,到叶落归根,终究要回归到泥土。然而,这却是一个辉煌的过程。绝不是一种简单的回归,是一种返璞归真,一种绚烂之极后的沉淀。是文学与理性的回归。

从最初,最原始的民歌,到元曲,就是一种这样的回归。

民歌,来自于民众的生活、劳动。是对生活的诉说,歌唱与憧憬;是对劳动的诉说、赞美与渴望。是最本色的诗,是最真实的抒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国风·秦风·蒹葭》这是所说爱情生活;“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诗经·国风·周南·汉广》这是诉说劳动生活;“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诗经·国风 周南·卷耳》这是对美好生活的歌颂。这些来自于劳动生活的口头创作,被人们收集、整理,编辑成了一部《诗经》流传至今。

《毛诗序》,书中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在许多人的眼里,《诗经》是最好的诗。因为最贴近人们的生活,反映人民最真实的情感。

之后,诗歌的创作,有文人参与进来,生活艺术化了,劳动人民在劳动生活中随口吟唱的语言,成了一种艺术。艺术化了的东西,就从山间田野走向了亭台楼阁,走向了深宫大院,走进了书斋。诗人创作了诗歌,诗歌也成就了诗人。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屈原,李白,杜甫,苏轼,李清照,辛弃疾……一个个灿若星辰的名字,照亮了中华文化的天空。在这同时,诗词艺术,离山间田野,越来越远,成了一种贵族艺术,远离了人民群众的生活。

世上许多东西都需要圆满,而最圆满的结果就是回归。所谓“圆满”,就是知道从哪来,到哪去。诗词也是如此,从山野生长,最终,也应该回归于山野。到田间巷陌获得丰富的养分,诗词的生命,才不会枯萎。

元曲,在中国诗词经历了唐诗宋词的鼎盛之后,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回归,为几百年之后的自由诗的诞生与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2、

由唐诗而宋词,历经几百年间,是宋人对唐诗进行的最完美的艺术改造。打破了唐诗格律的藩篱,挣脱了五言、七言,四句、八句的束缚,让僵化、逐渐走向没落的格律诗,寻找到了形式上的突破与精神上的创新。千篇一律成了长长短短整整散散多多少少,固定了几百年的诗歌焕发了全新的风貌。然而,这一切,也只是吟咏于才子佳人之间,传播于书斋宫廷之内。藏在深闺无人识。宋词,踉踉跄跄行走着,仍然在深宫大院的曲径回廊间。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李清照的《如梦令》,短短六句三十三言,写得曲折委婉,极有层次。层层转折,步步深入,将惜花之情表达得摇曳多姿。《蓼园词选》云:“短幅中藏无数曲折,自是圣于词者。”一斑可窥全貌,李清照的词,典雅、隽永、蕴藉,文人意趣浓郁。宋人的词,莫不如此。

宋词,依然是奉旨填词,与百姓无关。

3、

或许是元代的诗人们刚刚从辽远的关外走来,身上,还沾染着厚重的山野风尘;或许是蒙古族那粗犷豪爽还没来得及被江南烟雨细细滋润,元代的诗人们,还写不出,宋词的雅致与蕴藉。或许是宋代诗人的笔端蕴含了太多的江南烟雨,字里行间,情太浓、意太重;或许,宋词里藏着太多的风花雪月,太多的卿卿我我,让宋词有了太多的楼阁气息、烟花缱绻,让诗人们自己都厌倦了。或许,时局的动荡,朝代的更迭,人生的颠沛流离,让那些填词作赋的人们,重新审视了文化与社会,艺术与生活,认识到了文学艺术回归的重要。于是,从山野走来的,从亭台水榭下来的,便同时赋予了元曲以一股清新自然之气。元曲,便以全新的风貌,骑着一匹瘦马,在古道西风里,姗姗走来。

元曲原本来自所谓的“蕃曲”、“胡乐”,首先在民间流传,被称为“街市小令”或“村坊小调”。随着元灭宋入主中原,它逐渐在广袤的中原大地流传开来,成为一种宋词之后,堪称顶峰的文学样式。这有点像《诗经》,首先源自于民间,然后被文人所关注,被骚人墨客润之以文人气息,文学色彩,渐成体系,最终成为一座高峰。

说到元曲,不得不提及几位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关汉卿,这位在元代文坛举足轻重的人物,其作品一方面继承了宋词的典雅与隽永,另一方面,在作品里注入了一股清新气息,让元曲更接近口语化,明白晓畅,朗朗上口。

如他的小令【南吕】《四块玉·别情》“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阑袖拂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有宋词的影子,却又是元曲的诙谐与通俗。

马致远则是另一位代表人物,他的《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小令,同样具有宋词的悠远苍凉,又具有元曲鲜明的个性特点。

《山坡羊·晨鸡初叫》是元代散曲家陈草庵的作品:“晨鸡初叫,昏鸦争噪。那个不去红尘闹?路遥遥,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小令表达了作者感叹世人为了功名利禄而奔波,最终都会化作烟尘一吹而散。劝阻人们放弃争名夺利而卸甲归田。也充分说明了作者对于回归自然的美好向往。

元曲脱胎于宋词,总会留有鲜明的宋词痕迹。所以,元曲往往会自觉不自觉地借用宋词的语句、宋词的典故,有着浓浓的宋词韵味。元曲又是从山野里来的,诗人在填词赋诗的时候,粗言俚语又会情不自禁地跳进来,让元人的散曲,与宋人的词,区别开来,打上元曲粗旷的烙印。

所以,相比于宋词,元曲就有着格外山野气息。

4、

时代与文学总是相互影响的,无论是什么文学样式,无论是什么样的作家,都会深深印上时代的烙印。元代之所以会出现充满泥土气息的元曲,与元朝的格局气象,与蒙古民族那粗犷豪放的禀性,息息相关;与蒙古族为建立一个强大的政权所经历的金戈铁马,烽火硝烟有关;与经逢战乱,宋末元初的诗人们见识了血与火的厮杀,战与和,兴与亡的更迭有关。元曲与宋词相比较,一定会多了几分诙谐,少了几分庄严;多了几分调侃,少了几分呐喊;多了几分通俗,少了几分典雅。元曲,是从山野里生出的花朵,亦庄亦谐,亦俚亦趣,笑中含泪,爱里有恨。

所以,我们会读到很多作品,一边倾诉生活,一边反思战争;一边调侃自己,一边幽默他人。严肃的主题,诙谐的语言,形成了元曲个性鲜明的特点,成为继唐诗宋词之后,又一个诗词的高峰。

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双调】《沉醉东风》:“渔得鱼心满意足,樵得樵眼笑眉舒。一个罢了钓竿,一个收了斤斧,林泉下偶然相遇,是两个不识字的渔樵士大夫。他两个笑加加的谈今论古。”

这些元曲,有别于宋词的慷慨悲哀,有别于宋词的典雅蕴藉,有别于宋词的寻寻觅觅。是地地道道的元曲风貌,是踏踏实实的泥土气息。也许,这一切与时代有关;也许,这一切是这个民族的气质使然。无论如何,同样是长长短短,同样是平平仄仄,元代的诗人们,为我们创作出了一种有别于宋词的元曲,是时代之幸事,是我们中华民族之幸事。

5、

在另外一篇关于元曲的文字里,我曾对宋词与元曲做了如下解读:

宋词是一品女儿红,被宋朝的风风雨雨酿造得醇香,绵长;元曲是一杯二锅头,被元朝的山山水水浸润得热烈,辛辣。宋词是深宫大院里的青花瓷,精致,优雅;元曲是房前屋后的红土陶,粗犷,朴实。宋词是文人墨客眼里的清泪,心中的忧伤;元曲是飘散在街头巷尾的微风,是蜿蜒在蒙古高原的涓涓溪流。

元曲是一位邻家的女儿,清清爽爽,自自然然,拈花俏立。将一曲“疏星淡月秋千院,愁云恨雨芙蓉面。伤情燕足留红线,恼人鸾影闲团扇。兽炉沉水烟,翠沼残花片。一行写入相思传”吟唱得如痴如醉。

元曲是一位山野农夫,行走在残垣断壁中,将“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吟唱得苍苍凉凉,悲悲切切。

元曲其实就是一朵盛开在山野的花朵,自自然然地绽放,无拘无束地摇曳,新鲜可爱,却又野性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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