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项羽，荆楚风

屈原，项羽，荆楚风

1、

一部《离骚》，一首《招魂》，让屈原成了一座高峰。让后来那些写诗作赋的人，都打上了《离骚》的烙印，被称作“骚人墨客”。高峰难以翻越，骚人墨客的帽子，戴在头上，压得那些匆匆追赶的人，喘不上气来。只好在大山面前，望山兴叹。

汉代的诗赋，六朝的骈文，唐诗宋词元曲；司马相如，庾信，李白杜甫白居易还有苏轼辛弃疾，在屈原的身后，苦苦追寻了几个朝代，在汨罗江畔，听风过，看雨吹。于是，舀一瓢汨罗江水，煮一锅粽子，慢慢回味。

原本是一个写诗作赋的文人，却成了一个举国狂欢的节日。这让那些苦苦追寻的人，情何以堪？

汨罗江水奔流不止，在荆楚大地迂回、哀婉。它的悲鸣，挽着乌江的悲鸣共同呼唤着隐入《史记》里面的名字，让文人，成了英雄；武者，走向了舞台。

楚人追寻着滔滔江水，却捞不回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只好千舟竞发，用龙的图腾，去呼唤，去感动。江水远去了。屈原也远去了。他抱石沉江的日子，却永恒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说好了的“虽九死其犹未悔”呢？屈原沿着那条漫漫长路，不去上下求索，却学精卫填海去了。那个渔父在汨罗江边，孑孑而行，就像之前的屈原那样，问天，问山鬼，赋招魂。可是，渔父不是屈原。他无法将一个节日扛在肩上，与世人同醉。

楚人壮怀激烈。

在上下求索的路上，屈原呼号呐喊，彷徨无助，从失望到绝望。于是，他遇见了一条江。

或许，他生前就是一条河流。在荆楚大地川流宛转，用自己的血脉滋养着荆楚文化，也将几千年荆楚的精髓，吸纳在自己的血液里。让涓涓细流雄浑澎湃，让沉静舒缓，有了不息的节奏。或许，他听见了孔子在川上的叹息。或许，他在汨罗江的流水中，窥见了自己的前世今生；从水流里面的沙粒和鱼虾身上，知晓了这条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他很羡慕汨罗江里面的那条鱼么？自己的泪水自己去品尝，身上的污浊，用流水去洗刷。

屈原最终随着这条江，流进了历史深处，留给后人无限叹惋。

文人有壮士的勇气，让后来的文人们，一边仰慕，一边缅怀，一边惋惜还有一点点羞愧。

如若屈原不死，会如何呢？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玩文字游戏历来是文人的长项，哪里来的那么多鱼和熊掌供你选择呢？生死之间，只有绝望，或者更加绝望。这个世界没有如果，现在没有，屈原那个时候，应该也没有。在屈原的眼里，汨罗江里没有熊掌，只有一江的鱼虾，用不着取舍，也不会有如果。有的只是死与不死。

几百年以后，有个叫做司马迁的写了一部名为《史记》的书。将屈原写进了书里，同时写进去的还有另一个楚人项羽。再后来，另一个很有名的文人鲁迅，评价《史记》说：“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用一个不甘屈辱的人的文字去评价一个忍辱负重的人的著作，不知鲁迅是有意还是无意。身遭奇耻大辱的司马迁，本该一死了之，可是，他却苟活了下来。为了文学。因为他的苟活，才有了一部空前绝后的《史记》。而名望不输于司马迁的屈原，却选择了死。为了一口英雄气。他的身后，留下了一个永恒的节日。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不知道臧克家写这首诗的时候，是否想起了战国时期的屈原，一个为了追求真理，不惜舍身投江的诗人。惺惺相惜，臧克家的这首诗不惟送给屈原，他是送给了像屈原这样的理想主义者，也应该包括后来的楚人项羽。

不知道是荆楚大地的风霜，塑造了屈原一身铮铮傲骨。还是屈原那种为求真理九死而犹未悔的精神，注入了荆楚文化的血脉里，屈原与荆楚大地一同永恒了。

2、

汨罗江带着屈原那颗不死的灵魂缓缓流淌的时候，项羽的一腔热血溅红了乌江的浪花。乌江，一条不起眼的江水，因为项羽的一段传奇，像汨罗江一样，名动古今了。

那个西楚霸王颈上的鲜血，让乌江的水流迟滞了，呜咽不止，徘徊不前。它不忍心就这样将一个盖世英雄带走。就像那时汨罗江不肯收留屈原一样。

垓下歌声嘹亮，伴着悲鸣的风。天上积云浓重，含着凄清的雨。楚声一声连着一声涌上来，似歌似吟似哀似怨，紧紧裹挟着乌云下枕戈待命的将士，还有他们的呼吸和眼泪。 目光还是坚定的，注视着那个人。那个曾经叱诧风云大杀四方英雄。八千子弟今犹在，不负楚国不负卿。

然而，那双瞳的眼，茫然了。久经沙场的战马也嘶鸣不止。冰冷的手握着一柄同样冰冷的剑，剑身那鲜红的血，越来越暗淡。像是风中的花朵，憔悴了，枯萎了。

虞姬那凄婉的眼神，让项羽乱了方寸。

寒气漫上来。如麻的刀枪剑戟扎成了一道藩篱，围住了一段历史。风进不来，野兔和鼹鼠也钻不会出去。归巢的鸟儿，四下惊飞。呜咽的江水带不走沉重的云朵，凛冽的杀气，越来越重的窒息，缓缓弥散开去。盔甲围上来，剑戟围上来，战马嘶鸣，宽大的蹄掌翻飞着浮躁的尘土，将一个朝代的兴兴衰衰全部埋葬。望着围上来的人和被围着的人，项羽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悠长的叹息击碎了一个英雄梦。

也击中了一个人的心脏。漂流在汨罗江上的屈原，缓缓回头，低声吟咏了一句他自己的诗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乌江边上，项羽的双目朦胧了，泪水涌上来。楚国的两个人，相隔那么久远，心意竟然那么息息相通。楚汉相争，手足相残，民不聊生，何时才能罢兵。

风停了。战马不再嘶鸣。看着围在面前的故人，项羽将那柄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剑，扛在肩头。像是扛着一座山或是一个朝代，一个故事。项羽的面色平静，心里的热血翻涌。

宁可死，绝不苟活。

多么像那个屈原。一头扎进汨罗江，再不回头。

一个成功逆袭的屌丝，用自己的手，结束了一段传奇。

刘邦灿烂着如花的笑靥，唱着家乡小调，举杯痛饮。萧何，陈平，张良，当然还有那个鸿门宴上以身护主的项伯。出身不重要，姓氏也可以忽略，跟对了主子才有机会弹冠相庆，富贵荣华。这就是一幕大戏惯常的情节。最精彩的部分，总是用鲜血烘托出来的。项羽那一剑，不但割开了自己的血管，也割裂了一个本该连续的故事。

楚河汉界成了棋盘上面你攻我守的界限。那条鸿沟，早已经被岁月的风霜填平。胜利者和失败者在戏剧舞台上，咿咿呀呀走来走去，一脸的云淡风轻。霸王别姬的伤痛，灼伤了多少怀春少女的眼睛，只见唱腔，不见了风起云涌。那个青衣，甩着长长的水袖，飘飘荡荡恩恩怨怨几千年，让人叹惋；那个花脸，踩着高高的鞋底，跌跌撞撞进进出出，让英雄气短。乌江自刎的戏文，唱彻了荆楚的寻常巷陌，亭台楼阁，也激荡在人们的心里。四面楚歌的故事，被文人墨客写来写去，说不尽的爱恨情仇。那个自刎长剑的人，不知道究竟成了一个英雄，还是一个过客。

本来是一个屌丝逆袭的励志故事，却被另一个屌丝拍在乌江边，演绎成了一段悲情剧。说起来，同样是屌丝，相比于刘邦，项羽还是太过耿直，太过草率。像那个屈原一样，一言不合就寻短见。没有韩信的忍辱负重，更没有刘邦的厚脸皮。成者为王败者寇。楚汉之争，项羽败了，不知是败给了有勇无谋还是侠义心肠。将一颗头颅赠给了过去的部下，让人徒增叹息。

项羽成了英雄。

宋代那位或许比屈原还要有名气的女诗人李清照写诗曰：“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在李清照的眼里，乌江自刎的项羽比那些蝇营狗苟的南宋朝廷，更具有英雄气。活着是人中俊杰；死了就是鬼中英雄。李清照真得很懂西楚霸王。

那个文人投江而死了。那个武者也在江边吻向了锐利的刀锋。

他们一身铮铮傲骨，宁死不肯低下高傲的头颅。

或许是一种精神，让他们站立成一柄宁折不弯的标枪。楚人说，他们在屈原和项羽的身上，看见了一以贯之的贵族精神。

3、

“在我们的意识里，屈原、项羽一直就生活在我们身边，从来未曾离开过。”朋友极其认真对我说。我看着他的脸，却不敢直视他的瞳孔。那里似乎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稍有不慎，就会深陷其中而无法出来。

楚人崇拜光明，他们的祖先自认为是日神的远裔。所以，他们后人的血液里面，就有着追求光明，追求真理的因子。

一个文弱书生，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告别这个世界。作为一代西楚霸王的项羽，以一种更加激烈的方式，放弃了自己的性命。一个以文章著世，一个以骁勇闻名。不同的人生却殊途同归，是一种宿命吗？还是仅仅因为他们是楚人。

屈原肯定不知道他身后百年，一位年轻的楚人，一位比他更加叱诧风云的人物，做出了与他同样决绝的选择，让两条不同的江水，悲鸣不已。作为后人，项羽肯定是知道屈原的。但在同样面对滔滔江水的时候，他是否想起了他的楚国前辈，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他骨子里的傲，应该是与屈原一脉相承的。这是一种偶然，还是一种必然呢？

“江东余子老王郎，来抱琵琶哭大王。”后人凭吊古人，往往有感而发。哭人还是哭自己，只有那个挥泪的人心里才明白。“英雄成败太凄凉”这一句却是惹人心痛，让人禁不住姗然而泪下矣。

无论怎样，一代霸王成泥土，这样的结局太过悲壮，也太过凄凉。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贵族精神吧。

4、

屈原也好，项羽也好，都成了一段往事，成了让人叹息的追忆。

在岁月行走的过程中，屈原走成了历史，项羽也被写进了《史记》中。屈原成了一个文化符号，以纵身一跳的魄力，成就了一个具有浓郁文化底蕴的民俗节日。人们在庆祝节日的同时，咀嚼源远流长的民族文化，回味那种充满悲情色彩的忧国忧民之情怀。屈原可谓空前绝后；而项羽，却也成了一幕幕戏剧里面的主角。金戈铁马爱恨情仇生离死别。破釜沉舟，四面楚歌，霸王别姬，乌江自刎......一个武者，却在舞台上流芳千古，项羽也是第一人。

历史就是这样，无情也有情。

决绝而去的，竟然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被后人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