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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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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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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的山路

废弃的山路

坐在山顶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向山下看过去,一条隐隐约约的山路,沿着山的陡坡,盘旋而下,最后,消失在山下那片树林中。那是一条早已经废弃了的山路。

山石陡峭险峻。没有高大的树木,没有深厚的土层,岩石绝峨坚硬。一条山路,崎岖而蜿蜒。一丛丛山草,从岩石的缝隙长出,敷衍出一些绿色来,让岩石显得不那么冰冷,坚硬。几棵山榆树,从岩石中间挤出一枝奇曲苍老的树干,举着几条虬枝,在山风中唿哨,既狰狞,又悲怆。就在这些岩石草木中间,那条山里,蜿蜒着,崎岖着,时隐时现盘旋而上。

我坐在那块突出的岩石上。下面,是一条很深很窄很悠长的山谷。从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条山路,从山谷一路盘旋上去,像是一条爬行的蛇。山谷往往是通向外面的路,虽然时宽时窄且悠长,但终究还是相对平坦一些,行人、走车都方便。山顶,则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展展的山地。田里的庄稼已经很高了,几个农民在田里劳作。再远处,一片绿树,错错落落的房舍。那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子。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地理环境。

山下是一个小镇,一条公路直通山外。从小镇出来,进入一条悠长的山谷,然后,就到了大山下面。大山只有一条山路,可以走人,骡马,那些羊自然是如履平地,而车辆则无论如何都无法通行。所以,这里的人们,又将这条山路称之为“羊肠小路”。顺着羊肠小路爬到山顶,就是无垠的坦荡,视野之内,再见不到高山。外面的人叫这里为“曼甸”。我的老家就在曼甸上。

七岁那年,我和妈妈姐姐就是骑着毛驴,翻过这座高山,回到了老家。

那是父亲的出生地,在西部大山里的曼甸上。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城市里粮食紧张,很多人忍饥挨饿。政府号召城里的人,回到乡下去,以缓解城市压力。作为国家干部,父亲无条件响应国家号召,将我们送回了老家。多少年以后,说起当时的情景,妈妈都忍不住叹气。那几年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那里的环境和条件真的是太差太苦了。

虽然山上山下只是差了一座山的高度,但山上山下的自然环境就差了很多。山下是一条很宽阔的大川,一条河流从山里缓缓流过,土地肥沃,北方常见的农作物,在这里都可以种植。到了山上,纬度高了,无霜期短,只能种植一些耐寒,成熟早的作物。如小麦,荞麦,莜麦等。可种植的农作物单一了,收入就减少了。加之这里山高寒冷,缺水缺少燃料,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

不知道那些先人们,为什么选择了这样的地方作为生存之地。为了逃荒,还是为了躲避战祸?没有人知道。村子里主要居住着孟,孙,赵,耿四姓人家,因此,村子的名字就叫做“四大家”。据说,这四姓人家,早先年间,都是从山东过来的。陆陆续续在这里定居下来,成了一个大山深处的小山村。我猜想,四大家的祖上,一定是为了躲避战乱,从富庶的山东,拖家带口,一路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居住下来。就像那个桃花源。只不过,这里的自然条件比之于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相差太多。看来,最初来到这里的先人们,眼光还是太差。只看到了闭塞,却没有看见贫瘠与隔绝;只是关注了生命的安全,却忽视了生活的便利。

说起刚刚看见这座大山,面对大山上面那条盘山而上的山路时的情形,妈妈还是心有余悸。从城里出来,经过一天的颠簸,却被一座大山挡住了去路。抬头看山,看不见山顶,放眼望路,路在乱石中间,崎岖蜿蜒,细如羊肠。只能弃车骑上毛驴,一步一步往山上挪。妈妈说,站在山底下,看着那条山路,她几乎要崩溃了。这样的交通条件,上得山去,只怕几年都难以下山了。

村里的老人,几乎一辈子都没有下过山。而村子里,一年难得看见外面的人进来。“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桃花源里面那些人见闻,与村子里的人,是多么相似。村子里的人,似乎一直生活在遥远的过去。

三年以后,在妈妈一再坚持下,爸爸又将我们一家,接回到了城里。那是我们自上山来,再一次走那条山路。山路依然那么陡峭,那么险峻,那么让人心惊胆颤,那么令人难以忘却。

一群羊从山那边过来,像是一朵朵飘落在山腰的云,慢慢向这边移动。羊倌甩出长长的鞭子,挽出一个鞭花,在空中炸开,清脆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羊群聚拢在一起,成了一大朵蘑菇云,移动的速度愈加慢了。一群山雀从岩石上惊起,飞散开去,落叶一般,飘飘忽忽落在山谷里面。远处,是一条盘山的泊油路,平坦,宽阔。货车,轿车,摩托车来来往往,进山或者下山,一番热闹景象。

这条废弃的山路,愈加显得荒凉,孤寂了。

那群羊慢慢来到山顶,散开,各自寻找食物去了。羊倌见我坐在山谷边,也来到我的身边旁,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似乎在山下他就注意到了我,见我长时间坐在这里,便有些奇怪。问道:“看什么呢?”我指指山上那条山路。他眯起眼,仔细打量着那条已经难以分辨的山路,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点点头说:“看来,你是从这大山出去的人了,还记得这条山路。”我指指远处的小山村,“是那个村子的人吗?”他回过头,打量着我。“你知道四大家?”我递给他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徐徐吐出来。

他大约五十上下的年纪,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眼睛不大,却透出精明的光来。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皱着眉头,似乎在脑海里搜寻着我的影像。最终收回了目光,问我:“从城里来的?”我点点头,说出了还住在村里叔叔的名子。他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我说么,不然谁会对一条废弃的山路感兴趣呢。”几十年不见的老乡,感到十分亲切。他往我身边凑了凑,给我讲起了村子的变化。

近几年政府加大了对农村的投入,镇里和村里出资修建了一条上山的泊油路,虽然不宽,但彻底解决了村子不通公路的历史。从此,村子里就一年一个样。几辈子人盼望的事情,几乎一夜之间就实现了,我们算是赶上了一个好时代。他吐出一口烟,有些感慨地望着山下,望着泊油路上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辆。脸上现出一种满足的神色。现如今,高山已经不是天堑,村里的老人、孩子想下山,坐上小轿车,一会儿就到城里。网络更是让人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家家户户翻盖了新房,家家都添置了农用车,有的人家还买了货车,小轿车。村子里的生活,一点也不比城里差。

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回来了,凭借着聪明的头脑,勤劳的双手,在曼甸上创办了高寒山区农作物种植养殖基地。过去无人知道的莜麦,荞麦通过深加工,都成了紧俏货。小尾寒羊,昭乌达肉羊等,都金贵着呢。他掰着手指头跟我说,过去荞麦不值钱,如今荞麦可以酿酒,降血压,降血脂;荞麦面做出来的食品,滑爽、劲道,非常受欢迎;就连荞麦壳,也能卖上一个好价钱。他指着那群走远了的羊说,你看,那些羊,每一只都能卖上几千元。他嘿嘿笑着:“那不是羊,是金元宝啊。”

不知不觉间,太阳偏西了。羊群离我们很远,慢慢往村子走去。那羊倌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问:“不回去看看么?”我摇摇头,“这次没有时间了。”他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去追赶他的羊群了。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喊道:“下次回来,到村里看看,给你杀只羊。”我冲他挥挥手,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

大山的影子笼过来。那条山路愈加模糊了,隐在岩石杂草里面,再看不出来。我也生发出许多感慨来。大山曾经护佑了一代又一代山里人,也贫穷了住在山里的祖祖辈辈。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有山,是穷山;有水,滴水贵如油。山高水少,大山制约了乡村的经济发展,让山里人的苦日子,就像那条山路,望不到头。好在我们赶上了一个好时代,观念改变了,山里人的日子也发生了变化。昔日穷山恶水,变成了金山银山,藏在深山的村落,却成了原生态的农家乐。幸与不幸,全在于人的观念,在于时代的变化。

大山仍然巍峨屹立,仍然陡峭险峻,物是,时代已经日新月异。

山在,路就在。大山承载着这里的沧桑变化。山路,即便废弃了,那几百年的足音,几百年的叹息,几代人焦灼的目光,早已经深刻在山里的每一块石头上,早已经深埋在山路的每一条石缝里,再也消磨不掉。大山屹立成了一座丰碑,山路蜿蜒成了一行苍凉忧伤的诗。每一个记得这曾经岁月的人,每一个目睹了一条山路由险峻,到废弃,到消失的人,无不为之动容,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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