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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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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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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的树木

从山上下来,却没有寻找到一点关于燕长城的遗迹。山下是一条河道,一河道的乱石衰草,衰草底下,有涓涓流水。河道边上是一片河滩地,一大片树木,还有飘摇的野草。据史料记载,燕长城从这山上迤逦而来,一路向南,进入赤峰市美丽河乡,东过老哈河,而后进入辽宁建平县。史称“赤南长城。”

几千年的时光,早已经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燕长城,除了山上或可见一些残垣断壁,山下,早已经寻觅不到一点长城的影子。这里,不仅仅是人非,物也不是曾经的物了。阴河,老哈河的河道仍在,只不过一河道的水草与乱石,盈盈一河流水,只剩下浅浅的细流,随着季节变化,断断续续涨涨落落。燕赵厮杀的战场,变成了沃野良田,屋舍街衢,树木还有野草。为了缅怀,为了记忆这里曾经有过的一段历史,当地人在山坡上用昔日燕长城的断砖残石,摆出“燕长城遗址”几个大字。山下来来往往的人们,很远就可以看得见。

没有找寻到古长城的遗迹,我却在山脚下河滩发现了一片奔跑着的树木。我停下脚步,站在河道边上。我的目光停留在那些树木上,久久不能移开。树木不是很多,百十棵左右,纵横成行,像是一支军队。树木有的很老,老干虬枝,满身沧桑;有的还很年轻,嫩枝嫩叶,长丝如发。却一律躬身曲背,向着一个方向,呈现出一种奔跑的姿态来。柔丝飞扬,像是满头长发迎风披散;枝干张开,像是扬起的手臂。整齐划一的动作,在飒飒山风中,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势来。那是一队披甲执戈的将士么?还是车辚辚,马萧萧的铁骑呢?山风贴着山脚穿林而过,掠起阵阵啸声,像是隐隐传来的箫鼓鸣金,又像那支古老的战歌在回响。“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树林的身侧,是一座大山,山上遗落着燕长城的残砖断瓦,应该还有尘埃深处的戈矛与弓弩;右手边,是一条河道,那是北来的阴河与西来的锡伯河交汇的地方。我猜想,燕赵时期,这里应该是古长城的一处隘口,屯兵守备,经略东西,兼顾南北。这里还应该是塞外与中原的战略要冲,兵家必争,商贾云集。胡人曾经在这里游击流窜,起起落落;契丹曾经在这里兴州建府,统辖四方;匈奴曾经在这里安营扎寨,袭扰中原;蒙古人的马队,也在这里出没,窥伺南方。这里曾经风云际会,曾经硝烟遍地,也曾经是燕赵慷慨悲歌之士辈出的地方。山石那么坚硬,朔风那么坚硬,就连树木的枝干,也铁一般。应该是注入了燕赵之风骨了吧。那一片树木,不知道什么人栽种的。更不知道这片树木,在漫长的岁月里,生长成了这样一种奔跑的模样。

自古,塞外各少数民族就出没于此。从长城这边过去,几经厮杀,又折戟损兵,狼狈而归。但是,他们从来没有销磨南向之心。他们总是怀有一种饥渴的心态,总是想从塞外的苦寒之地出去,到那广阔的中原,富庶的江南,建功立业,享受人生。于是,突厥、契丹、蒙古人无不在这里筑城屯兵,把这里作为进击中原的跳板。这里的将士们的心里,都会怀有一颗按耐不住的心。那么,这一片树木的身体里,也植有一颗不肯安分的种子吗?几千年里,日日夜夜,总是奔跑不息,一茬又一茬。

我在山下,寻找那些久远了的身影。河水里的每一朵浪花,河道里的每一粒石子,荒野里的每一棵野草、山花,已经找寻不到一点古之燕赵那慷慨苍凉的气韵了。唯有那一片奔跑着的树木,让我感受到了古燕赵的慷慨,古松州的激扬。

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有奔跑的因子。就像曾经在这里出没的胡人,契丹,匈奴,蒙古人。他们总是奔跑,不是在马背上,就是在战车上;不是在袭扰的路上,就是在溃败的途中。他们总是心有惴惴焉。塞外的游牧文化,总是无法企及长城那边的农耕文化;他们一人一骑千里追风的剽悍,总比不上那亭台楼阁长街窄巷来得蕴藉;他们的手把肉马奶子酒烤全羊,总也比不上那山珍海味珍馐满堂。于是,那些单于,可汗,那些挥舞着马刀雕弓的将士们,总是想着南下,南下。奔跑,奔跑。在他们的认知中,追赶并超越的最好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占领,融合,然后天下归一。一代又一代游牧民族,不惜子弟,不惧刀兵,不断南侵。胡人没有成功,契丹接着向南;契丹没有成功,匈奴接着向南。就像一支接力队伍,一棒接一棒,将奔跑的种子传递下去。忽必烈成功了,率领蒙古大军横扫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将一个梦寐已久的花花世界,收入囊中。再后来,努尔哈赤的子孙们,将塞外的龙床搬到紫禁城,将八旗的马蹄箭袖套在汉人的身上,得以寿终正寝。昔日的草原游子,今日的中原霸主,游牧文化、农耕文化,终究融为一体。

或许,这就是奔跑的力量。

植物学家自然不会像那些文人墨客那样穿凿附会,那样神思天外,那样吊古伤情一发无端之感慨。他们认为,这一片树木之所以呈现出一种奔跑着的姿式,是因为这里的地形地貌所致。一条纵横东西的山脉,将北来的风遮挡住了。西来的山风却日夜不息地顺着河道呼啸而来。生长在河滩的树木,经年累月被山风驱赶着,被日夜摧残着,怎能不想着早日逃离呢?

我却固执地认为,这一片树木,的确是一群奔跑者。它们是一群怀着不肯沉静下来的灵魂,在燕长城的遗址上,奔跑着。

奔跑着,去追赶。

夸父是奔跑着的。他是想将前面那个太阳摘下来,放进自己的心里,让光明永存。可惜,在奔跑的路上,饥渴而死,他的魂魄化作一片树木。

这一片树木,是夸父的精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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