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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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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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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花鸡

芦花鸡

奶奶养了四只鸡。一只大公鸡,三只母鸡。大公鸡浑身雪白,头顶着大红鸡冠,整天在院子里雄赳赳走来走去。一会儿到房前看看,一会儿到屋后看看,一会儿跳到院墙上拍打着翅膀,亮亮嗓。那个样子真得把这个院子当成了自己的领地,很负责任地巡查、守护。偶有别人家的公鸡从大门口溜进来,它就怒发冲冠,一阵穷追猛打,一直将那个入侵者撵出大门以外,才昂首阔步回到院子里。这里瞅瞅,那里看看,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奶奶说它是书上说的白袍将军,有大将风度。每天天蒙蒙亮,大公鸡就扯着嗓子叫,“勾——勾——勾——”尾音拖得老长,末了,还会有一丝丝的颤音。大黄狗也会吠两声。家家户户烟囱上陆陆续续缭绕出一缕缕炊烟来,沉睡了一夜的小山村,慢慢醒来了。

三只母鸡有两只是“柴鸡”,一只“芦花鸡”。芦花鸡体型健硕,浑身上下披着珍珠般的羽毛,黑白相间,色泽协调,格外好看。体型大,产蛋就大,一天一个,或者隔一天下一个蛋。奶奶极喜欢这只芦花鸡。

芦花鸡虽然体型大,但性情温和。每天吃食、散步,总是那么娴静文雅,像是一个淑女。

或许因为羽毛的颜色不太一样,或许是性格过于文静。芦花鸡不大合群,平日里总是独自活动。奶奶在外屋锅台后搭了一个鸡窝,里面铺了柔软的茅草,专门供母鸡下蛋用。两只柴鸡下蛋的时候,都会钻进去,趴在里面静静产蛋。下蛋了,母鸡就在门口“咯嗒,咯嗒”叫个不停。奶奶从屋里出来,撒一把小米,然后把鸡窝里尚有余温的鸡蛋捡出来,放进柜子里,保存着。那时候鸡蛋算是比较好的菜肴,只有客人来的时候,才会炒一盘。

芦花鸡从来不在屋子里下蛋,它自己在院子里的草垛里委了一个窝,在那里边下蛋。刚开始的时候,它下完蛋也在屋门口“咯嗒,咯嗒”叫。奶奶就抓一把小米撒在地上,给它奖励。它一边啄食,一边还会咯嗒几声,现出扬扬得意的样子。奶奶回到屋子里,俯下身,去那鸡窝找那鸡蛋。可是,鸡窝里空空如也,那里有什么鸡蛋呢。奶奶就摇摇头,小声嘀咕,挺好的一只芦花鸡,怎么下谎蛋呢。叹口气,也没有责怪的意思,还从地上捡起一枝树条,驱赶几只前来分食的公鸡、母鸡。一连几天,那芦花鸡都是这样,在屋门口“咯嗒,咯嗒”叫。奶奶就观察,看那芦花鸡是从那里出来的。果然发现了草垛里的那个窝,窝里有一窝白白净净圆圆润润的鸡蛋。奶奶喜不自禁,把那芦花鸡抱在怀里,轻轻抚摸那珍珠般的羽毛。芦花鸡像是一个邀功的孩子,温顺地偎依在奶奶的怀里,享受着奶奶的爱抚。

我们有时候也会抓一把小米放在手心,喂它。它就伸出又长又尖的喙,轻啄。一下,一下,力道刚刚好。既啄食了小米,又不会让手掌感觉到疼痛。孩子们伸着手,嬉笑着,另一只手还会摩挲它厚重的鸡冠。它不害怕,啄几下,歪着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吃完了,展开一双漂亮的双翅,轻拍几下,走了。

进入伏天,天热了,大黄狗和几只鸡都不知道躲到那里歇凉去了。接连几天看不见芦花鸡的踪影,奶奶就房前屋后寻找。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了芦花鸡,拖出来,扔在地上。几天不见,芦花鸡已经完全变了样子。珍珠般的羽毛蓬松着,满是尘土,黯淡无光。两只翅膀耷拉着,松松垮垮。头顶,翅膀上面的羽毛脱落了不少,一付萎靡不振的样子。奶奶说,芦花鸡要抱窝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再见到芦花鸡的时候,它的身后,已经跟着四只小鸡仔了。三只白的,一只和它一样,是芦花鸡。毛茸茸的几只小鸡仔,白的像是滚动的小棉球。芦花的就是小珍珠。孩子们高兴得不得了,围着几只小鸡仔,想抓在手中。谁知之前温顺的芦花鸡现在却是性情大变,羽毛扎煞开来,像是一个张开毛的刺猬,将几只小鸡仔拢在翅膀下,冲着我们咆哮。我们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奶奶笑着说,这个时候不要去招惹它,它做母亲了。

一天中午,我们正在屋里睡午觉,突然听见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然后就一声撕心裂肺的嘶鸣。我们跑到院子里一看,不知道那条大黄狗怎么发了疯,将那只小珍珠叼在嘴里,转身跑出去了。芦花鸡双翅扎煞开,全身的羽毛翻卷,将头低垂,一付拼命的架势。尖利的嘴张开,一双眼睛血红,发出一种嘶哑的鸣叫。它冲着大黄狗跑走的方向追几步,又折返回来,将三只雪白的小鸡仔紧紧笼在翅膀下,冲着院门口一声声嘶鸣。

天黑了,也不见大黄狗回来,谁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芦花鸡紧紧拢着几只小鸡仔,趴在院子里,一声一声低鸣。声音不再嘶哑,不再凄厉,只剩下一声声的哀鸣。奶奶小心翼翼靠近,想把芦花鸡抱起来。可刚一触到它那翻卷的羽毛,芦花鸡就一阵剧烈颤栗,一阵垂死挣扎。没有办法,奶奶只好把它翅膀下的小鸡仔掏出来,放到炕上,撒一把小米,放一碟子清水。几只小鸡仔吃饱喝足了,挤在一起睡着了。芦花鸡还在院子里,在那小珍珠被黄狗叼走的地方,一声声呻吟,瘫倒在地。声嘶力竭了,渐渐只见到脖子一伸一伸,嘴一张一张,全然没有了声音。我们站在它身边,不忍离开,也不敢去触摸它的羽毛。

奶奶一直站在芦花鸡的身边,默默看着它。大半夜过去了,芦花鸡整个都瘫在地上,眼睛瞪着,嘴巴紧闭。不再哀鸣,也不见呼吸。奶奶回屋端来一盆清水,研了一些食物,调成糊状。然后把芦花鸡的头抬起来,掰开嘴,一点一点灌下去。芦花鸡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任由奶奶摆布。不知是真得饿极了,还是心有所牵挂,灌下几口之后,芦花鸡竟然挣扎着抬起脖子,自己啄食物了。奶奶长出了一口气,把水盆和食物放在芦花鸡的身边,回屋去了。

几只白雏鸡长大了,芦花鸡也恢复了一身珍珠般的羽毛,像原来一样光洁,漂亮。可是,精神头明显不如从前了。脾气暴躁无常,偶有人靠近,就会羽毛爆裂,做出一付攻击的架势。有时候长时间在那里傻站着,小白鸡跑远了,也不去的追赶。有时候没来由就伸长脖子,发出一声长长的低鸣。

奶奶见了,就会叹气,眼睛里似乎闪着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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