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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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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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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落日


那是一次难忘的经历,在高原上的一所小学看落日。

在这个名为“岗子”的辅导点上课已经是第三天了,明天就是结束的日子。我的一名学员请我到他们的学校去看一看。他们的学校就在岗子的后山,是高原中的高原。

在这里设辅导点,时间已经将近两年,早就听说从岗子后山上去,就是当地人称之为的“曼甸”的地方,与那个著名的“皇家曼甸”旅游风景区同属一个区域。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机遇,平时是难得到那里的。

吃过中午饭,那名学员就骑着摩托车带着我,沿着崎岖盘旋的山路,向他们的学校驶去。这山果然名不虚传,绵延而陡峭,不是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是不敢骑摩托车爬行的。有好几次,车身都呈直立的姿势,我们几乎就是贴着山在爬行。正午的阳光下,山路上不见一个行人,只有我们和我们的影子在山石间爬行。山石很多,树木很少,山风顺着山谷穿过,撩起我们的衣襟,嘶嘶作响。我们的摩托车的轰鸣,在山谷里回荡,这大山愈加显得幽深、空寂。

爬行了将近半个小时,到达了山顶。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曼甸”了。

到了这里,我才真正感觉到什么是天地无边,什么是一望无际。我曾经多次到过草原,曾经被草原的辽阔无垠所震撼。那里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美,满眼碧绿,蓝天白云。是一种柔和的美,一种色彩的美。可现在展现在眼前的坦荡无垠,是一种原生态的朴素,一种未经开垦的原始风貌,所带给我的,不仅仅是震撼了。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完整的天,这么无边无际的大地。似乎所有的高山,所有的深谷都被深陷在曼甸的身后。曼甸就平展展的从眼前铺展开来,一直延伸到你目光的尽头。没有山坡,没有成林的树木,没有色彩缤纷的花草,甚至看不见成群的牛羊。你的目光投射过去,不会遇到什么障碍物,你找不到坐标,自然也无法比照自己身处何处。如果你的内心不是被辽阔填满,那就会因为空旷而惊慌。

这里没有平常所见的玉米,高粱等高杆农作物。这里纬度高,山风常年不息,干旱,无霜期短,只适合种植荞麦,莜麦等矮杆、生长周期短的作物。现在,正是荞麦开花的季节,大片大片的淡紫、粉白色的荞麦花铺展在阳光下,贪婪地吸收着灿烂的阳光,以储存充足的养分,保证在有限的时间内成熟,丰收。莜麦好像刚刚破土,还没有形成一种生命的绿色。大片大片的土地裸露着,毫无修饰地袒露在我们的眼前,是一种黑褐色的裸露,似乎是为了衬托那一片片的绿,站在远处看,像是一幅淡彩素描。荒凉之处,呈现一种温暖。

山风很硬,顺着辽阔的曼甸刮过来,发出“呼呼”的声响,几棵低矮的杨树在山风中起伏,带出很刺耳的啸声。我们在毫无遮拦的曼甸行驶,迎着风,很吃力地前行。

渐渐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很小的村落,在天地的边缘处。像是天地缝合的时候露出的破绽,破坏了天地的完整与美感。在村子的边上,有一个很大的院落,那就是这高原小学。

小学的院落很大,大得有些奢侈。相比之下,那一排简陋的教室却显得寒酸,在偌大的操场上,显得有些孤单,极不协调。只有一间办公室,教学设备及其简陋,环视四周,见不到一件现代化的教学设备。四五名教师在一间办公室办里公,显得有些拥挤。见我进屋,教师们都站起来打招呼。他们大多是我这几年辅导过的学员,彼此都很熟悉。

下课铃声响了,学生们下课,跑到操场上。校园里顿时热闹起来,快乐的声音在这个院子里响起来,传出去很远,整个曼甸似乎都充满了活力。

一位女教师推门进来,看着很面生。见到我,她略迟疑了一下,笑了笑,问了一声老师好,就默默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我有些奇怪,便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我们好像第一次见面啊。”她站起来,又笑了:“他们总是说起老师,我也在网上读过老师的文章。”她所说的“他们”,就是她的同事,我先后辅导过的学员。她的声音很好听,柔和、圆润,像深谷里潺潺的清泉。她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身材很匀称,也很健美,像一棵亭亭的小树。皮肤光滑细腻,不像是山里的女孩。

校长告诉我,这女孩姓黄,是这个学期教育局派来的,教孩子们音乐和美术。他叹了一口气,说:“你也看见了,我们这几个平均年龄都五十开外了,平时教孩子们几个汉字,算几道数学题还能将就,可画画呀,唱歌什么的,就不行了。孩子们本来就长期不出山,面对我们这几张老脸,还不看傻了。”从校长的话中,我大概了解了女孩的情况。她是师范毕业生,家住在城里,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到这里教学,目前还没有正式编制。她的到来,好像一个封闭很久的老宅忽然开了一扇窗,带来了新鲜、明亮。这个高原上的小学忽然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孩子们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旷课,家长们也不会因为暂时的困难就随便让孩子们辍学了。校园里,上学、放学的路上,甚至田间地头都充满了欢快的歌声。一名教师的到来,改变了一所学校的面貌,也让这里的人们认识到了教育的力量。

可是,这里的教师们还是充满了忧虑。随着合乡并镇的实施,这所小学恐怕随时都会撤掉,这里的所有师生都会合并到山下的学校去。这本来应该是好事情,学生会到一个环境相对较好,师资力量相对更强的学校学习,学生们会受到更加良好的教育。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学校合并了,学生就得住校。出于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不少的孩子会因此而辍学。而在合并学校的过程中,那些年轻一点的教师,会趁此机会调往城里,剩下的,仍然是老弱病残。偏僻农村学校教师老龄化会更加突出,像小黄这样不在编的教师会被裁掉。合并后的教学质量令人堪忧。

我们在办公室谈论着,对目前农村特别是山区的教育现状感到不安。抬头看见窗外的光线逐渐暗淡了,便走出去,来到大门外面,在几块石头上坐下。看见此时太阳已经移到了西天的边缘处。

这高原的落日就在眼前。沧沧凉凉的,不见一丝耀眼的光,像一个饱经风雪的老人,一步一步向岁月的深处走去。我有些失望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高原上的落日是如此平静,又如此凄凉。天空没有一丝一缕的云,全部的天空由远而近,呈现一种令人心悸的凄凉之色。那太阳是一种淡青色、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的青花瓷的盘子,泛着微光,蒙着迷雾,苍凉、沉重。就那样在天边悬着,将坠未坠,欲暖还寒。像是被蓝天、白云抛弃了,饱含着苍凉与孤寂。天空没有一丝一缕的云来挽留,大地没有高山与树木来迎接。那轮落日就在那里,孤独、苍凉。看得让人揪心。

整个曼甸有些朦胧了,落日的微光照过来,学校的房屋、院墙,还有我们这几个坐着看落日的人,都被涂抹上了一层淡黄色,像是一张发黄的老照片,无端增添了一些怀旧的情绪。在这样情形之下,人们不觉有了些许的惆怅。身边的一个人感叹道:“这太阳落山,竟然是这样艰难,这样孤独与凄凉啊。”

忽然想起了王维,想起了那句著名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后人评诗曰“雄浑壮阔”云云。后人只知道其诗句而不去体察诗人写诗时的心境。“大漠孤烟直”说的是一个“孤”字,“长河落日圆”说的是“迟暮”。就像我们此时一样,在一览无余的茫茫戈壁,看一缕孤烟升起,那种孤独苍凉之感,不是身临其境,谁能体会得到呢?长河滚滚日夜不息,而一轮落日行将归去,这就是一种孤独与无可奈何啊。很多的时候,假设与推测是那么荒唐。就像这高原落日,我曾不止一次设想过它沉没时的景象,谁知道会是如此这般呢。

我们默默地坐在那里,面对一轮落日,看着它一点一点将自己压扁,变形。一点点消失。这个过程竟然是如此平静,凄凉。曼甸上的一切都站立起来了,哪怕一块小小的石头,都被夕阳照射得立体而高耸。自己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还要想着去树立别人的形象,这恐怕是难以想象的。喷薄而出的时候是那样辉煌,而默默离去,竟然也让人如此耿耿于怀,这就是高原落日的情怀啊。

曾经的辉煌在步入死亡殿堂的时候,都这样让人销魂吗?

那么,就不如平静地出生。平静地行走,然后,平静地离开。岂不更好。看看身边几位教师,还有那所笼在暮色里的小学,心中竟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下次再来的时候,身边的这所小学,可能就不复存在了。它的消失,是否也会带有一种悲壮与凄凉呢?几位年近半百的教师,与这所小学,这个坐落在曼甸上的院落已经有了很深厚的感情。每天迎着太阳来到这里,又同太阳一道离开,他们本想在这所小学终其一生。可是,谁知在接近暮年的时候却发生变故。他们无法像高原落日一样,沿着固定的轨迹行走。面对渐渐沉下去的落日,我不知道他们此刻是怎样的心情。

在城市里,我喜欢站在阳台上看落日,看那又红又圆落日被绚烂的彩霞簇拥着,衬托着,在如梦如幻的色彩里渐渐沉醉。我觉得,那是一种成熟,一种圆满,一种成功后的享受。自然也好,人也好,都会有离开的时候,都会有谢幕的时候。像天边的落日一样,能够如此辉煌地离开,不也是一大快事吗。可是,看看眼前这高原的落日,孤零零地走着,暗淡、凄楚。这也是一种结束啊。

落日完全隐没于曼甸的深处,带着一种孤独与伤感。

 然而,明天,一轮新的太阳又会准时升起,带给我们一个崭新的一天。我想,我们不必对一轮落日耿耿于怀,一次结束,就会有一次新的开始。就像这高原上的小学,旧的总会被新的所替代,而新的总是充满生机与活力。

我们静静站在苍茫的高原上,为那轮苍凉的落日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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