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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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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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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古村

古道,古村

1、古道

这是一条长满荒草野花的土路。左手,是一条宛转的阴河。右手,是一座山,由此向东绵延而去。目光所及处,有一堆堆碎石残砖,散落在山脊或山坡上面,时隐时现,蛰伏着。据说那是赵长城,或者燕长城的遗址。当地人在面朝古道的山坡上,用遗址里的碎石摆放出“燕长城遗址”几个大字,以示这里曾经拥有的辉煌。

山的余坡缓缓过来,在土路边上收住脚步,让出一条崎岖的路来。

荒草没膝,野花遍地,将一条路遮掩住了,成了一条荒草的围篱,迤逦而去。里面是大山,外面的河流,依山傍水,环环绕绕了几千年。不知山里山外还有山花野草里面,隐藏着多少前朝往事。塞外的地形地貌就是这样。一座山脉一路绵延而来,相伴一条同样逶迤而来的河流。山与河之间,总会衍生出一条同样蜿蜒崎岖的路来,串联起一路的山山水水,串联起山沟水边的村落,就串联起了古往今来,也串联起了人间的悲悲喜喜,生生死死。

当地人说,这是一条早已经废弃了的古道。从遥远的北方草原而来,穿过山山水水村落营地,也穿越了燕赵长城曾经的隘口、废堡,消失在更加荒凉的崇山峻岭中。

是的,这条路废弃得太久了。连天的荒草从眼前蔓延到更远处,消失在一片野山荒野里。野花摇曳,在荒草间瞭望着胡天辽地,阴山、阴河。山风顺着山坡刮过来,强劲有力,撕扯着人的衣襟与长发。树木枝摇叶动,不时有鸟儿啾啾飞出来。远处,阴河水拍岸的声音,也隐隐传过来,让人顿发苍凉之感慨。

美女画家小叶一边拢着纷飞的长发,一边拨开路上的荒草,让路面泥土裸露出来,想更加仔细地观察脚下古道本来的模样。可是,她似乎有些失望了。路面除了坚实的泥土,堆积的沙石,就是丛生的杂草。她发现了隐在杂草下面的野花,一些在荒草里顽强生长的小花们。

苦麻子举着纤细的茎,将星星点点的小黄花,举过头顶,闪闪烁烁;牵着长长茎蔓爬行的拉拉蔓子花,在荒草里穿来穿去,将白的紫的小喇叭挂在蒿草上面,面对阴河,也面对苍山;车前子从坚硬的泥土钻出来,匍匐在地,似乎证明这里曾经是一条行车的路,一条被车辙碾压过的路。这些野花,让荒凉的山野多少有了一些温情,让人多少感觉到一些温暖。

学历史的老孔笃信我们脚下就是一条从草原通往中原的古道。他说这里曾经是燕赵古长城经过之地,这里曾经是鲜卑、匈奴、契丹、蒙古等少数民族出没之地。他指着山上那累累的乱石断瓦为我们讲述曾经的燕赵长城的修建与坍塌;讲述着匈奴、契丹等草原民族在这里进进出出,兴兴衰衰;讲述着成吉思汗率领着蒙古铁骑从这里进击中原,完成元代的统一大业;讲述了后来努尔哈赤踏着他们先人的足迹,也是从这里出发,将中原的花花世界据为己有,建立了一个强大的满清王朝。他神采飞扬,像是风中那些摇曳的山花。

山花会记得身边这条古道吗?会记得这古道曾经的辉煌与落寞吗?会记得古道上行进过的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的那些队伍吗?应该会记得。那些车辙蹄印已经深深压进了泥土里面,那些被腐蚀得斑斑锈迹的雕弓剑戟已经埋进了沙石底下。古道的一草一木,一粒沙,一捧土,都含有燕赵的基因,含有匈奴、契丹的养分。从这土壤里面生长的花草,怎能会不记得这古道曾经发生的一切呢。山上的岩石会记得,狼烟四起的时候,那些往来突杀的马队,那些乱飞如雨的箭弩,那弯刀,那鸣镝,那嘶鸣的战马,是如何从古道汹汹过去,马踏中原;然后,又从古道潮水一般退却,消失在阴山深处。

阴河的涛声起起落落,像是匈奴人的鼙鼓鸣镝从远古而来。

我们在山风里行走,在荒草间寻找。这条路是不是曾经那条承载着兴亡,承载着生死,承载着别离与惆怅的古道,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离古道不远处的那条高速路,似乎更加重要一些。那里,来往着他们车辆,行走着他们的希望,是他们生活的通道。古道,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个符号,一道风景。一个可以用来一边缅怀,一边发思古之幽情的意象。

那条现代化高速路,许多年以后,或许也会成为后人眼里的“古道”。不知道是否会有人如我们一样,一边观赏风景,一边吊古伤情呢?

2、古村

在古道消失了的尽头,是一个被绿树环抱着的村落,人们叫它“夏家店”。

其实,走在夏家店的街区巷道,我们并没有看到什么具有远古气息的建筑,也没有发现遗存的古迹,或者用以证明古村的牌坊,庙宇,祠堂之类的标志。这里之所以能够称之为“古村”,是因为“夏家店”这个村名与北方早期一种青铜器文化——夏家店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们常常说“怀璧其罪”。其实,很多的时候,“怀璧”也是可以沾光的。

“夏家店文化”因为在夏家店发掘而得名。可以这样认为,北方地区的一种青铜器时期文化的历史有多悠久,夏家店这个村子的历史就有多古老。或许,北方,许多以“古村”而闻名的村落,它们的历史,都无法与夏家店相比较。

夏家店的历史如此古老,为什么村子里没有那许多古老的建筑呢?

夏家店南面那座被称作“北梁”的山上,曾经修筑过赵长城,燕长城。史料记载:燕长城是战国时燕国筑造。长城东西走向,由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北梁跨越老哈河,进入辽宁省建平县境,经由热水乡、烧锅营子乡、二十家子诸乡镇后入内蒙古敖汉旗境内,再转而向东北延伸。同时,还有资料认定,燕长城之前,这一地区还有一条赵长城。可见,自古夏家店就处在燕赵长城的边上,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这里不但是燕赵用兵之地,也是草原各少数民族出击中原的必经之地,那些在历史上留下身影的草原民族,都曾经在这里活动,在这里游弋过。《史记·匈奴列传》上面说,最初的时候,燕国不断受到北面相邻的东胡山戎的袭扰。就把一位很有名的将军秦开作为人质送到东胡,以求暂时安定。胡人对秦开很信任,一段时间以后,就放秦开归来。秦开回来以后,发军大破东胡,把东胡赶出一千多里以外的阴山深处。于是燕国便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并设置了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用以防备东胡再度骚扰。由此可见,中原兵息民安的大部分时间里,草原与中原接壤对峙的地方,一直是烽火不断,兵戈相向。修筑长城以抵御外族侵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自然,长城无法阻挡那些剽悍的草原铁骑。山戎、鲜卑、匈奴、契丹、蒙古等历朝历代的少数民族不断从这里出击,不但要越过燕长城,还要南去中原,做一统天下的大梦。就像山海关,具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峻,一旦洞开,万里长城无非就是一道风景,一个道具。可是,长城脚下的村落,村落里面的人,就难免刀兵之祸,村毁人亡之悲剧了。

就像阿房宫,就像圆明园。不是历史不够悠久,不是建筑不够坚固,不是那里的人,不够坚韧。但在烽火硝烟里,说毁掉,就毁掉了。就像张养浩所说:“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石碾子孤独地蹲踞在村子一个角落里,远离了村子的繁华与喧嚣,与几棵老树相依相伴,咀嚼着平淡的岁月。村子里的老人说,这里曾经是村子最为热闹的地方。每年腊月,家家户户碾米磨面都在这个石碾子上进行。这家刚刚碾完米,那一家就会马上过来,将小麦倒上磨盘,石碾子轰轰隆隆转动起来,一颗颗麦粒破裂了、粉碎了,成了洁白的面粉,弥漫出一阵阵麦香来。整个村子,都会充满了一种过年的味道。说起来,这个石碾子,应该是村子里最为古老的物件了。老人摇摇头,石碾子坚硬除了碾米磨面没有其他用途,否则,恐怕早已经不存在了。一缕缕青烟从他的嘴里徐徐吐出来,像是难以消散的思绪。我从老人的眼里读出了一些不甘,或者是遗憾。

没有文字记载,说不出这个村子为何没有任何古迹遗存。今天的人们,只能一边唏嘘,一边承受古村却无古迹的苦楚与遗憾。

我猜想,夏家店之所以没有留存任何的古迹,或许是因为历经战乱,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我站在村子那棵老榆树旁边,远看巍峨的红山,不禁有些悲凉之感慨。

李华在他的《吊古战场文》一文感慨道:“汉击匈奴,虽得阴山,枕骸徧野,功不补患。”修筑长城,虽然得一时之安寝,然因为一道长城,长城内外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长城内外的黎民百姓,屡遭战祸,流离失所,说起来还真的是“功不补患”呢。

建筑是活着的纪念碑,但建筑是无法永恒的。山河可以不朽,但曾经奔流不息的阴河,如今已经是一河道的荒草,年年荣荣枯枯了。

或许,只有文化是可以不朽的。夏家店曾经的建筑,恢弘也好,坚固也罢,都经受不住岁月的销磨,变成泥土尘埃。今日的夏家店之所以被认为是古村,不是因为古迹,不是因为建筑,是因为在这片土地上发掘出来的夏家店文化。作为人类文明的一部分,夏家店文化是不朽的。那么,夏家店这个名字,这个村落,必将与夏家店文化一道,永恒了罢。

村外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浅,却潺潺不断。像塞外许多地方一样,曾经波涛滚滚的河流,不是消失了,就是变得流水细微,失去了往日的喧嚣。流水消失了,河道在;河流不再滔滔,溪流仍然在。村子里那些古建筑,不是被战火摧毁,就是被时光销磨,成为泥土。但无论如何,村子是不会消失。就像那些流水。

远处的红山巍峨险峻,它的余脉绵延到视线之外,隐入一片苍茫里。它是这片土地地理标志,也是这片土地上面古老文明的名片,有视觉的美,也有着深厚的人文底蕴。这座塞外名山,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岁月,肯定比红山文化还要古老。红山孕育出中原农耕文化与草原游牧文化相融合的红山文化,那么,红山,必将还会孕育出更加灿烂辉煌的具有现代气息文化。因为,作为一座山,是不会消亡的。它孕育出来的文化,又怎么能消亡呢?

我想,夏家店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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