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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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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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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断想

泥土断想

1、

我坐在红山山巅,置身于云雾之中,我觉得我可以远离尘埃,远离泥土。可是,坚硬的岩石上面,有青青的野草生长。陡峭的岩石缝隙里,有一朵朵山花摇曳。伸手去触摸,那些青青的野草下面,那鲜艳的山花根部,是一层泥土,湿润,有温度。

一伸手,就可以撷一朵云,就可以摘一颗星。可是,我的身畔,仍然有泥土,仍然有草木。人不可能脱离泥土,成仙成佛,最终,也是世间一抔尘土。

植物是需要根的。植物的根,在泥土里。

人也一样。所以,我们常常感叹,有烟火气息的文字,才有底蕴,才有生活。

人间烟火,就是从泥土中来,在泥土中酝酿,融合,蜕变,升华成我们喜欢的样子。譬如陶瓷,譬如青铜,譬如黄金。陶瓷,青铜,黄金,哪一个都比泥土金贵。哪一个又不是从泥土里来的呢?

金木水火土,无不从泥土中来,然后,回归泥土。

2、

这是一片废墟,燕长城一个坍塌的烽火台。山下的老人说,这个烽火台几十年前还是有模有样矗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一片废墟了,成了泥土一部分。就像城市西部那一片木兰城的废墟,坍塌几千年,仍然以一种围城的形式存在,只是成了一围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土丘。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与其他的山岗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多了一些瓦砾,多了一些烟熏火燎的色泽,成为一片内涵着爱恨情仇的泥土。

那些瓦砾固执地成为自己的模样,有棱有角,有青铜的质地,有岁月沧桑。

那一定是几千年烽火硝烟的熏染,是那些瓦砾沉重的呼吸。

我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面对一堆残砖碎瓦。

燕长城的废墟,更多的是泥土和石块,很少见到砖瓦。或许这里离村子更近一些,或许这烽火台的底下,曾经有过碉楼,有过青砖灰瓦的驿站,有胡人,匈奴,契丹,蒙古人来来往往。有胡笳,有顰鼓,有琵琶,有羌笛,起起落落。

那些剑戟弓弩深埋在废墟中,早已经销磨,湮没,成为泥土。杜牧说“折戟沉沙铁未销”,那是岁月不够漫长,再坚硬的武器,也经受不住时光的销磨,终究会成为泥土。倒是那些瓦砾,被泥土掩埋着,还是有别于泥土。

这就是人的智慧,将泥土锻造成为瓦片,陶罐,酒杯,成为更加高级的泥土。

几千年的岁月,还是没有能够将燕赵时期的瓦片完全销蚀殆尽,在塞外这个高高的山岗,面对胡天辽地,咀嚼着朔风冷雨。

我伸手去触摸那些瓦片,被野草覆盖着,被阳光照射着。完全没有燕赵时期的慷慨悲凉,只有一种温暖的坚硬,一种疏离的安然。几千年,这些瓦片从炉窑到屋顶,从屋顶到尘埃,静静安卧在泥土里面,就像婴孩睡在摇篮里。是的,泥土就是瓦片的摇篮。生于斯,长于斯,最终回归沉寂。就像诗人笔下的花朵、落叶,娇媚过,绚烂过,凋零过后,归于泥土。

似乎,没有什么会脱离泥土。

3、

红山博物馆就在红山脚下,就像沉浸在几千年的岁月里。我漫步其中,看着那些文物,就走进了那些辽远的岁月里。那些代表着红山文化的出土文物,除了玉石,大都是一些陶器,瓷器,青铜器。或许,人类的足迹就是如此。从泥土里来,然后,回归泥土。玉石,也是泥土孕育的孩子。

所以,我们想要知道我们从那里来,到那里去,还得去叩问泥土。

我不知道这座红山博物馆为什么要采用这样一种下沉式的建筑形式,是想告诉我们人类起源于泥土,繁衍生息于泥土,最终,还是要回归泥土吗?我不知道。我在展馆的廊道慢慢行走,走进了几千年的时光里。灯光幽暗,游人稀少,寂静无声。一件件文物在展柜里站着或者卧着,就像那些逝去了的时光,或者是从时光隧道回来的岁月。

似乎才明白,人们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文物的挖掘。

看红山人的足迹,似乎陶器的时光最为漫长。在漫长的岁月里,人们不但用泥土烧制陶器用于生活,还创造出陶制艺术品,来装饰生活。其中那个被誉为“中华神祖”陶制人像,半立在灯光底下,放肆地笑着。那笑声穿越了时空,回响在我的耳边,告诉我,深埋泥土几千年,他仍然可以蔑视一切,可以灿烂如初。泥土,生养了他,保护了他,还可以让他几千年不死。泥土,是一切生物的根,不但孕育生命,还可以创造艺术。

我们行走于泥土,从原始走向农耕,从农耕走进现代社会,最终,还会走向泥土。

4、

住进了高楼大厦,我们仍然愿意离泥土更近一些。阳台摆满了花花草草,那些陶的瓷的花盆,大大小小圆的或者方的,高低错落着,疏疏密密,将泥土的气息释放出来,让人踏实、心静。泥土是有着自己的气息的。不但植物无法离开,人也不能离开太久。

我们搬进楼房的时候,本来是给父母准备了房间的,可是父母就是不肯离开他们的家。泥土墙,灰瓦房,一铺火烧火燎的土炕,一个方方正正的灶台,一口烟熏火燎的灶膛,还有屋顶那个缠绕着缕缕炊烟的烟囱。他们说那才是他们的家,充满了泥土味,有柴草有烟火的地方。几十年过去了,父亲,母亲都长眠在泥土里,我似乎才懂得了他们,人是无法离开泥土的。生时不能,死去,更加不能。

年纪渐老,越发喜欢泥土,愿意亲近泥土了。

住在高楼上,总想着出去走走,走在泥土里,被泥土的气息环绕着,就会觉得头脑清醒,呼吸顺畅。

一汪一汪的水塘明媚着,闪烁着波光云影。芦苇,蒲苇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水草围绕着水塘,浩浩荡荡伏伏仰仰。各种水鸟,鸣叫着,从草丛里出来,又落下,翩然舞动。苇塘的边上,是一片一片的树木,梧桐,白榆,云杉,银杏,槐树......郁郁苍苍层层叠叠错错落落。一条宛转的阴河,就这样被草木簇拥着,环抱着,从远方过来,从蒙古高原的泥土流淌而来。我脚踩着柔软的泥土,行走在草木中间。

5、

爷爷一辈子土里来,泥里去,自己说自己就是“泥腿子”的命。离开泥土,就睡不踏实,活着也不安稳。爷爷一辈子离不开土地,至死也从未离开那片叫做“故乡”的泥土。他不住楼房的理由竟然是离不开泥土,离开泥土就不接地气了,不接地气,人还怎么呼吸?

爷爷一辈子都在捯饬他的土地,春种秋收,一年忙到头,其实也没有多少收入,可是他仍然感到满足,感到快乐。架上的葡萄,豆角,黄瓜,西红柿;畦子里的辣椒,茄子,大白菜,韭菜,芹菜;牵着长长藤蔓爬行的倭瓜,角瓜,南瓜;还有埋在泥土里的土豆,花生,滚子姜,大蒜,红薯,胡萝卜;那山野田间浩浩荡荡的麦菽谷物,哪一样,不是泥土的孩子呢?我们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人类一辈一辈生生不息,靠什么?靠的是泥土。我们为什么那么想着远离泥土,做一个远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呢?人是离不开泥土的。

虽然是浅显的道理,爷爷郑重其事说出来,我们还真无法反驳。

爷爷最终在他那座不知生活了几辈子人的土屋与世长辞了。按照他的遗愿,将他埋进了他亲近了一辈子的泥土里。不知道,多少年以后,在泥土里,他是否能看见那些蔬菜,水果,庄稼。是否能够看见土豆在泥土里越来越大,越来越饱满。是否能够想得到菜畦里柿子红,茄子紫,豆角青青。是否能够听见漫山遍野谷子金灿灿,麦子飘香。

我们一群人站在爷爷的墓前,沉默。那个土堆的泥土还新鲜着,有泥土的芳香。远处,那燕长城的废墟也是一堆泥土,那是经历了几千年风雨的泥土,早已经满身疮痍,斑驳不堪。但终究是泥土。

我放眼过去,远远近近的草木,凄凄惶惶的禽兽,还有芸芸众生,能够脱离这泥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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