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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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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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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河散章

1、垂钓者

阴河从北边草原来,漶漶漫漫流经牧区、农村,山野,进入城区,拐了一个优美的弧,缓缓向南去了。

雨季的时候,河水汤汤。一河盈盈荡荡的碧水,漾起细密的波纹,拍打着两岸石壁,梦呓一般。雨水少了,河水瘦下来,两岸的石壁嵯峨,河道的小坻,石屿,高高低低显露出来,阴河有了层次感。

拐弯的地方,形成了一个水潭。上边的缓流漫过来,集聚在水潭里。水潭的水满了,溢出来,汇成一股溪流,穿过几条横跨阴河的大桥,掉头朝着红山方向流去。

微风贴着水面拂过,水纹层层叠叠荡过去,将水中的影子凌乱了,扭曲了。一丛丛水草乱入河底,几只水鸟被水纹拆解,不成模样。坐在石头上的垂钓者一下子眼花缭乱,分辨不清那个是真实的自己,那个是虚幻的世界。风停了,水面如镜。云朵浮在水面,天与水,再分不清楚。

几个垂钓者坐在那些露出水面的石头上,将长长的鱼竿甩出去,那细细的线悬着鱼饵,沉入水底,等待鱼儿上钩。

垂钓的是几个男人,有年轻人,也有老者。散乱坐在石头上,距离不是很远,也不近。相互不说话,盯着眼前的鱼竿。微风再起,拂过的水面,水波荡漾。一个个人枯坐着,不仔细看,分不清是石头还是人,很像一个个坐禅的僧人。

两岸行人匆匆而过,桥上车辆如流水。

垂钓是需要定力的。

河里有鱼么?

我忽然想起那姜尚,那柳宗元笔下的水边垂钓者,似乎其意趣,也不在于水中的鱼吧。

我从桥上经过的时候,那几个垂钓者还坐在那里,成了河流,石头的一部分。

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我们不是那些垂钓者,大约也是不知道垂钓的乐趣吧。

太阳隐入高楼那边,河道一下子暗下来。两岸高楼上的灯光闪烁,映入河面。河水推着波纹,波纹载着灯火,在垂钓者的眼前璀璨,跳跃,流转。

那些垂钓者垂钓着一河灿烂星光。灿烂的星光,照耀着一个个坐进时光里的人。

2、芦苇

河水落下的时候,两岸的芦苇就浩浩荡荡了。

看着眼前在风中起起伏伏飘飘荡荡的芦苇,没有人不会想起那章著名的诗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是一个唯美的故事,深藏在浓重的霜雾里面,也深藏进人的心里。

芦苇经霜之后才有味道。就像《蒹葭》描写的那样。

站在我家的阳台,就可以看见那条阴河,阴河两岸的芦苇。两岸的芦苇,夹着一河流水,流水就在芦苇中间,波光荡漾。那些芦苇,就像一眼眸子的睫毛,又像那个古老的故事,被徽墨漫洇着,浓浓淡淡浮出来,带着古意,带着诗韵,带着一河的往事。

阴河边上的芦苇,最美的时候在深秋,在深秋落日时分。

塞外的深秋是带着寒意,裹着寒霜的。一些蒿草,树木,有些萧瑟了。一棵一棵的银杏树,过早泛黄,也过早飘零。远处一带枫树,浓烈着,像是一队举着火把疾行的士兵,隐入苍茫中。河水沉静,衔着一株株冰凉的芦苇,做着辽远的梦。

芦苇簇拥在一起,像是时光围栏,将岸上的高楼,车喧人闹,与一条古老的河流,间隔开来。就像我坐在书桌前,面对一册《诗经》,读那从春秋走出来的诗句。悠然心会,却相隔着几千年的时光。芦苇密密麻麻,没有一点空隙,却容得下几千年的风霜,深埋在芦苇的茎叶里,青青,黄黄,苍苍,凉凉。

暮色扫过来,一切都绰绰约约,模糊不清了。

唯有芦苇的花穗亮着。斑斓的暮色落在那些摇曳的芦花上面,像是擦亮了的星火,在芦花上行走,跳跃,璀璨。微风起来,芦花上面的光亮,摇着芦苇,一路远去。点点暮光跌落,点亮了河水。河水的波纹勾画出一轮轮耀眼的光晕,追逐,互映,像是一河闪着光亮,填着平仄的乐章。芦苇丛中夹杂着蒲苇,叶子细长而柔韧,跟着一株一株芦苇,在风中飘荡。风大的时候,苇叶被压下去,闪出一根根橘红色的蒲棒来,高举着,像是一串串糖葫芦,那是孩子的最爱。

更加浓重的暮色漫过来,我的窗子,还有高楼,都融入一片苍茫里。

我的心底,响起了那些诗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3、水鸟

就像有泥土就会有野草丛生,有草木就会有蝴蝶翩翩。阴河有了丰沛的流水,流水中生长出浩浩荡荡的水草之后,就有水鸟光临了。说不清这些水鸟从哪里来,水枯风寒的时候,又到哪里去了。阴河有了流水,有了丰茂的水草,有了起起落落,鸣鸣啾啾的水鸟,就足以让人兴奋的了。

最初,人们偶尔会看见河水中央,水比较深的地方,仿佛有什么在游动,三三两两。游人放缓了脚步,仔细观看,原来是几只水鸟在戏水。那些水鸟比鸽子大一些,比鸭子略显瘦小,在水面,芦苇丛中游来游去。一会儿又一纵身,扎入水里,半天不见踪影。人们正在担心的时候,它却在很远的地方钻出来。波纹从它身边荡漾开去,一轮一轮散开。接着,几只鸟儿一起扎下去。水面一下子平静起来,只剩下如镜的水,郁郁苍苍的草。

有明白的人说那些水鸟是“水鸭子”,至于从何而来,就没有人说得清楚了。

这个世界似乎从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轮回。就像有泥土,就会生野草;有了草木,蝴蝶翩然。有了流水,自然就会有游鱼,有浮鸟。没有为什么,一切都是大自然的安排。

我知道,因为有了流水,这些水鸟才会飞来。从什么地方来,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冬天,山寒水冻的时候,这些千里而来的水鸟,肯定会离开,到它们原来生活的地方去。明年,它们会不会再次光临,谁都说不准。这些水鸟恐怕也无法确定,一切得看明年,看明年阴河里是否流水汤汤,芦苇是否莽莽苍苍。

我们无法预测水鸟是否再次光临,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好好保护身边的环境,珍惜那一河波光荡漾的流水,等待一个又一个鸟语花香。

大自然的赐予从来都是慷慨,倾尽所有。

是我们,一次又一次辜负这样的慷慨。

4、岸边的岩画拓片

山巍峨,水萦纡,山水如画。阴山阴河相依相伴从那天苍苍,野茫茫的地方,一路而来。阴山是挺起的脊梁,阴河就是血脉,滋养着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阴河河畔的各少数民族,沿着一条蜿蜿蜒蜒起起伏伏的阴河,繁衍生息,爱恨歌哭。匈奴,契丹,胡人,女真,蒙古人,一个民族崛起了,又消亡;一个政权建立了,又覆灭。来来往往兴衰变幻。几千年的光阴只不过一瞬,就像那阴河的流水,过去了,就过去了。所有的浪花涛声,所有的波光水影,都一去不复返。

唯有雕刻在沿河两岸岩石上的雕刻,在几千年的风雨中,深刻着,明晰着,诉说着那阴山,阴河不老的故事。

但是,阴山太过险峻,太过遥远。那些岩石雕刻,深藏在阴山深处,偏僻而荒凉。

那些有志于阴山岩画发掘整理的文化工作者,就将那些具有典型,代表性的岩画,以拓片的形式,镶嵌在阴河岸边。

阴山,阴河,终于一种古老而现代的方式,拥抱在一起。

那是乌黑的花岗石,一块块拼接起来,像是一座连绵的山,矗立在岸边,临一条缓缓流淌的阴河。古朴,庄严。

一块石块,就是一幅画面,一个遥远的故事,一段动人的传奇。

我伸出手指,抚摸着那一刀一刀镌刻的刀痕。那么真切,却又那么遥远。

古人的思想是简单的,似乎又那么深邃。简简单单几刀下去,就是一个人物,一个动物,一个场景,或者一段往事。

越简单,越深刻。

几千年前,古人就以岩画的形式给我们讲述着现代人无法明了的思维。

一块岩石,只是镌刻了一只或者一双眼睛,就那样直视着。阴山阴河,苍茫的草原,还有几千年的风风雨雨。我站在那眼睛前面,与它对视。你无法忽略它的存在,你无法认为它只是几千年前契丹人刻在石头上的岩画。眼珠是空洞的,像是一个魔洞,里面有几千年的风雨,有一个民族的生生死死,爱恨情仇。有这阴河流域的烽火硝烟,世事变迁。

那就是一个魔咒,会将你的灵魂吸走,进入鼙鼓胡笳中,进入,“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的画卷里。

不得不将目光移过去,看着阴河的流水,穿过城市,带着绿茵,花香,鸟鸣,水汽氤氲。

杜甫有诗句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他的意思是说一个人终究会死去,生前身后的名声也会随之消失,只有江河不废,万古流淌。其实,沧海桑田,山河也是靠不住的。就像阴河,或许那一天还会断流,阴山上面的岩石,也会风化,成为尘埃。

唯有文化才真正不朽。

阴山上那些镌刻着岩画的石头终究有一天会灰飞烟灭,但由那些岩画所传递出来的文化信息,不会泯灭。

5、阴河边上人家

沿阴河上游出去很远的地方,看见了一户人家。

典型的北方民居。厚厚的泥土墙,斑驳,身上挂满了风霜。灰瓦扣顶,一垄一垄,塌陷的地方,有泥土露出来。一边一个烟囱,漫洇着浓重的烟熏火燎的痕迹。房屋低矮,窗户很小,可以抵御北方冬季的寒冷。院墙是黄土筑成,只是年久失修,几处倒塌,几处豁口,像老人漏风的牙齿。房顶上的瓦片,是年代久远的见证,颜色暗淡,边缘破碎,龇牙咧嘴。几株瓦楞草从瓦缝钻出来,显示出独有的坚韧与顽强。

见我过来,一对老夫妻现出惊讶的神情。

房屋建在河边的坎上,藏在大山深处。不是迷路,是不会有人到来的。这里虽然保持着最为原始的自然风貌,有阴河发源,有原始森林莽莽苍苍。但的确是过于闭塞,过于荒凉。即便搞乡村旅游,也不会有人在这里开发。

老两口应该都在六十开外,满身沧桑,身板却是硬朗。

老汉凑过来,点一袋烟,够着我们说话。

坎上远处有一个围栏,里面几头牛,几只羊,朝着停在路边的车辆看。院子里是一院子花花草草,甬道两边摇摇曳曳的格桑花开得正旺,深红、浅粉,无忧无虑。一只公鸡,几只母鸡在院子的花丛追逐,一边咯咯叫。坎下,河里有几只鸭子,游来游去。想必,水里有水草,游鱼,足以让几只鸭子流连忘返。

老伴在屋门口摔打着晒干了的豆秧豆荚,一粒粒黄豆窜出来,划出一条条弧线,然后,又落下,撒在老伴的身边。阳光从树梢射过来,照着那个小院,那个老妇人。明亮,温暖。

老汉说老伴只知道闷头干活,不愿意和生人说话。

我们点头理解,独处久了,就习惯了孤独,沉默。不关注世外,也就无所谓谁来,谁走。

老汉说这里是阴河的发源地,再往里,就是原始森林,没有路,也很少有人进去。老汉话不是很多,但看他的眼神,很渴望与我们交谈。闲聊了一会,找一个宽敞的地方调头,原路返回。

很想问问他们在深山居住的原因,终于没有开口。

如今深山总能看见一家两家独处的人家,原因各不相同,但大都是因为生活所迫,各有各自的无奈吧。

我想起了陶渊明的世外桃源。古人追求的世外桃源不过如此,但人的心境,可能不尽相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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