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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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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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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河开,八九燕来

七九河开

1、

离篱蹲在河边,看着河水一点点漫延开来,越聚越多。河水冲刷着冰碴子,忽忽悠悠往下去,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河岸离河中间厚厚的冰层有几米远,想从河岸踩着冰层到河对岸去,几无可能。况且,河对岸也应该是这样的情形,岸边,被融化的河水隔开了。

开着视频,离篱对视频那边的母亲说,河水化冻了,过不去河了,“七九”了呢。

靠近岸边的河水融化了,河中间厚厚的冰还纹丝不动。河水就从冰层底下,从融化了的冰中间穿过去,裹挟了很多冰渣和冰块,拥挤着,碰撞着,往下游去。遇到狭窄一点的地方,冰碴子就阻塞在一块,越聚越多,越垒越高。冰水就在下面打着旋,不断拍打,冲刷,慢慢越过峰顶,轰然倒塌,就像决堤了的洪水,发出一阵轰鸣,奔流而去。

母亲看得心惊胆战,半晌说不出话来,不再提让离篱回家的事了。

母亲居住的小山村,那里见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冰河解冻,那里敢让自己的闺女冒险过河到对岸去。离篱告诉母亲,这里也是一个小山村,三面环山一面临河。出山的通道,一是冬天从冰封的河道过去,河对岸有一条国道,通向山外。再一条路就是顺着山路出去,到县城车站。如今河水解封了,上下十几里的地方都没有过河的桥,过河是没有可能了。想要坐车回去,得到县城才行,这里,里县城还有几百里的山路呢。

母亲张大了嘴,那不是跟咱家一样的死山沟子吗?离篱点点头,拿手机四下转了一个圈。村子的这边是一条大河,那边是连绵的大山,一条山路顺着山腰盘旋出去,一眼望不到边。母亲呆了呆,一脸苦涩。这不是从土窝又跳进泥窝了吗?你个死丫头,这些年念书念傻了吧。抹了几把眼泪,有些不甘心地说,别在人家住太久了,尽快回来。

几天下来,母亲几乎天天打电话过来,催她回去。老家那边,有人等着呢。

离篱是春节前跟着男朋友秦越来到这里的。大学三年,眼瞅着要毕业了,就想着跟秦越回家见见家长,谈婚论嫁。

尽管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走进这个小山村,秦越家庭的境况,还是让离篱有些不知所措。秦越的家乡是一个距县城二百多公里的小山村,虽然算得上是山川锦绣,风景优美,但这里的村民,依旧不富裕。山高谷深,漫山遍野是莽莽苍苍的树木,再就是悬崖峭壁,绝峨的岩石。深谷里,依旧是山石,树木,流水。对山外的人来说,这里是一块未经开发的风光之地,有无限潜力可挖掘。可是,山高谷深,留给村民可以耕种的田地很少,一年下来,田里收获的粮食也就刚刚够一家人的口粮。政府给了一些优惠政策,家家养了一些牛羊,可是离发家致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面对比自己家富裕不多少的一家人,对妈妈的要求,离篱无论如何都无法答应。

2、

离篱真是喜欢秦越这个阳光善良的大男孩,可是面对现实的窘境,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自己母亲的要求闭口不提,显然不是办法。对面前一家人和盘托出母亲的要求,怎么都张不开嘴。接到母亲打来第一次电话,离篱就心事重重,不知道怎样面对眼前亲近、善良的一家人。离篱的变化,秦越看出来了,秦母秦父又怎么感觉不到呢。

多次询问,秦越知道了离篱的心事,秦父秦母自然也知道了。

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

离篱蹲在河边,看着河水汹涌而去,心情也是难以平静。

凛冽的河道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就像此刻她纷乱如麻的心事。

她是知道秦越家境也不富裕的。大学相恋三年,她没有把恋情向家里透露半分。她是想着时间会解决一切,冲淡一切。或许毕业的那个时候,情况或许会有些改变,两个人的恋情,或许不会因为贫困产生阻力。家里催她,她就以学业忙而搪塞过去。直到有一天妈妈来电话叫她回家相亲,离篱才知道自己的婚姻成了人生的第一道坎,迈不迈得过去,还真说不准。妈妈在那边兴高采烈说着,这边离篱的眼里泪水就转了圈。妈妈告诉她,她的相亲对象是当地一位老板的儿子,家境殷实,有车有房,还答应拿出三十万的聘礼。结婚后,弟弟还可以到他家的公司上班,婚姻,房子都有了着落。母亲一家人的喜悦之情可想而知,似乎她一个人,就解决了一家人未来的生计。无奈之下,她才如实告诉母亲,她有了相恋几年的男朋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这件事一说出来,全家人就炸了锅。弟弟第一个就炸了毛,在电话里指着她鼻子说她薄情寡义太自私,只想着自己,完全忘记了这些年读书上学是父母兄弟一把谷一担粮供出来的。还没报恩,就想自己去享受了,就是一个白眼狼。母亲哭天抹泪,心疼女儿,更心疼儿子。没有彩礼,拿什么给儿子买房娶媳妇。母亲没有咄咄相逼。但离篱听见了一声声叹息。父亲在那边没有说话,离篱知道此刻父亲一定是在闷头抽烟,一遍一遍怨自己无能,不能给女儿一个自由的生活,给儿子一个富裕的家庭。从小到大,父亲最疼爱他的宝贝女儿,出落得一朵花一样,乖巧懂事,学习还努力,年年考试都是尖子。那些年,父亲逢人就说女儿将来一定成器,成为一家人的骄傲。

天底下没有那个父母能够拧过儿女的,僵持了很长时间,母亲终于妥协。离篱可以不回去相亲,喜欢谁,让她自己看着办。但是三十万的彩礼却是一个子都不能少。

对着电话,离篱一句话都没说。不是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说什么似乎都没有意义。

今年的天气似乎比往年更暖和一些,刚刚“七九”,河水就融化了这么多,向阳的地方小草都绿了。河水夹杂着冰块奔涌而来,有些春暖花开的味道了。

离篱没有心情观赏眼前景色,想着母亲的电话,心里压着一块甸甸的石头。之前,她不是没有想过两个人恋爱所带来的困境,只是没有想到这种困境来得这样早,这样突然。

她的心很乱。在地上捡起一节枯树枝,在化冻了泥土上乱画。画了半天自己也不知道画些什么。她烦躁地将树枝扔向河里,转眼间,那一节树枝,就顺着河水一波一波起起伏伏,最后被冰块淹没了。

离篱愣愣看着。在一河汹涌的河水中,一节枯枝太过渺小,连主宰自己命运的能力都没有。唯一的出路,就是随波逐流,最终被汹涌的河水吞没。

对岸的树林里飞来两只喜鹊,一只飞来落在河中间冰块上,喳喳叫,很快就被冰块带去很远。岸边的那一只见了,拍着翅膀,追逐着冰块上的喜鹊,起起落落,越来越远。

离篱看着追逐的喜鹊渐渐远去,眼睛也逐渐模糊了。

3、

秦越妈妈在屋子里张罗饭菜,却老是走神,也许这是孩子在这里吃的最后一顿饭了。他忍不住流泪,唉声叹气。几天相处下来,她太喜欢离篱那孩子了,知书达理,漂亮又善良。可是,她却无法让孩子留下来,当自己的儿媳妇。拿不出钱,就张不开嘴。谁不是妈生爹养的,哪一个孩子都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手心手背都是肉,不是逼到一定程度,谁会拿自己的亲闺女卖钱花。她一点都不怨离篱的父母,知道当爹妈的难处。如今自己也不是遇到一样的难处了吗?可是,眼瞅着离篱就这样离开,她真是不甘心,也为离篱心痛。想起这些,她心如刀割。

她和好面,放在盆里醒着。转身拿出一些青菜,一边择菜一边落泪一边叹息。坐了一会儿,不知道还做什么,就坐在那里,看着外面。

秦爸爸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抽烟。抽了一袋又装上一袋,青烟缭绕,迷失了半个身子。秦妈妈端一盆洗菜水出来,倒在园子里,看着他坐在那里发愣,就靠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栏里的一群羊,几头牛。知道老头子的心事,秦妈妈放下水盆坐在他身边,帮他装满了一烟袋锅子旱烟,拿出打火机,点燃。紧抽了几口,他看着她的眼睛。

她说,离篱那孩子……

千金难买。他几口就将一袋烟抽透了,在石墩上磕磕烟灰,闷声说道。

秦妈妈脸上有了笑模样,点点头。可是……

走一步说一步,天无绝人之路。

秦妈妈扭着腰身回屋去了,那架势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秦爸爸拿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对着那边说,那几头牛我卖了,明天过来牵牛。

4、

“七九”河开,马上就是“八九“燕来了。望着冰冷的河水,秦越幽幽地说。“八九”到了的时候,不知道那些南归的燕子,还能不能准时归来。

离篱不抬头,不敢去看秦越那深潭一样的眼睛。头伏在双膝上,泪水从指缝滴下来。这是她第一次来到秦越家,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吧。她无法去怨自己的父母,也不能去怨秦越和秦越的家人。同样的痛苦与压力,两个人同病相怜,既然无法应对,就不应该去相互埋怨了。

或许,真得既然不能相濡以沫,就要相忘于江湖了吗?

河面响起了一阵阵冰裂的声音,更大的水流涌过来。那些大大小小的冰块,身不由己地拥挤着,碰撞着,顺流而下。

一只小麻雀落在岸边,轻巧地跳跃几下,在离篱不远的地方停下。歪着头,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叽叽喳喳几声鸣叫,很友好的样子。离篱挤出一丝微笑,伸出秀气的手掌。那麻雀却一纵身,箭一般飞走了。眼睛追寻着那个精灵一般的身影,心底却发出一声深重的叹息。

如今自己也是翅膀硬了,却远没有单飞的资格。

太阳很高了,两个孩子还没有回来。秦妈妈坐不住了,洗洗手,关上房门,转身往河边走去。

远远就看见两个孩子坐在河边,望着那条湍急的河水出神,像是两块冰冷的石头。秦妈妈心里就是一沉,一疼。赶紧大步流星过去,一边喊着两个人的名字。离篱一下子站起身,迎过去。秦越站在那里,没有挪脚。

秦妈妈张开双臂,离篱一头扑进秦妈妈的怀里,眼泪就涌出来。秦妈妈一边给她擦泪,一边也泪流满面。轻抚她的背,柔声道,孩子,不哭,不哭。咱们有办法,你叔叔答应卖牛了。

离篱扬起脸,泪眼婆娑看着那花白的头发,挂满沧桑的脸,拼命摇头,不能,不能啊……

秦妈妈捧着离篱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孩子,你值得,什么都值得,怎么都不能让你受委屈。

秦越站在那里,神情不断变幻着,眼里的泪,越来越汹涌,就像那刚刚融化了的河流。

秦妈妈拥着离篱,说一阵,笑一阵。突地一拍手,笑了。你看,一高兴什么都忘了,家里还做着饭呢。冲秦越招招手,傻小子别在那杵着了,过来陪离篱,一会儿回家吃饭。

太阳很高了,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风也不那么料峭袭人了。

上游的河水推挤着冰块碎渣撞击过来,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有一种富有生机活力的韵律感。对岸的树木已经泛起了一层浅绿,树梢愈加浓一点,绰绰约约的,简直就像一幅画。几只鸭子从村子里摇摇摆摆过来,扑扑啦啦跳进冰冷的河水里,激起一阵水花。嘎嘎的叫声似乎都掩盖了那冰块的撞击声,传出去很远。一群麻雀从树林过来,旋风一般,在河边打了几个旋,纷纷落在他们的周围。他们身边,忽然就开满了花朵。

两个人站在河边,谁都没有说话。

河水越来越盛了。离“八九”真得不远了呢。

“八九”到了的时候,那些燕子,该回来了罢。

八九燕来

1、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三年过去了。

离篱和秦越在城市里各自有了一份工作,早出晚归,像一只只勤劳的燕子,起早贪晚,忙忙碌碌。但是,筑巢却很难。

两个人在霓虹灯下漫步,看着街道两旁高耸入云栉次鳞比楼房,都笼在灯光里,恍如人间仙境。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灯光闪烁让人目不暇接。找了一个僻静一点的长椅坐下,静静看着繁华如斯的城市,和匆匆而过的人们。

这些人,有多少如他们一样,每天忙忙碌碌,却很难在这繁华的都市寻得一席安寝之地。仰头看那些高楼大厦窗子的灯光,闪闪烁烁渺渺茫茫,就如天上的星辰,实实在在却又遥不可及。不知道,窗子里的人,此刻都在做什么。那些人,应该不会有他们一样的烦恼吧。

一阵夜风吹来,摇下一树落叶,落了他们一身。

离篱拢了拢长衫,身上有了明显的寒意。

秦越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到一种冰冷的凉。便用力握了握。夜凉了,我们回去吧。

城中村,一半拆迁了,一半还住着人。房主大多不住这里,住在这里的是一些打工的人,或是小商贩。街道破烂不堪,灯光忽明忽暗,白天嘈杂,晚上人烟稀少。

进了屋,没有开灯,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摸摸索索上了床,困意和劳累一块袭来,马上睡了过去。

2、

离篱和贾玲从楼上下来,找了一个阴凉地蹲下,拿出矿泉水大口大口灌了几口,擦擦汗,呆了一会。得,又大半天白忙活,一单没签下来。贾玲胖乎乎的脸上一层细密的汗珠,薄薄的衬衫贴在身上。身材愈加圆润了。

那能怎么办呢,人家不签啊。离篱也是无奈。电话里说得很好,见了面,说了半天废话,结果没有签成。还是没有诚意啊。离篱有些愤愤。

贾玲有些幽怨地看着离篱。离篱,小离篱……一边凑了过来。

离篱往后退了退,干什么,贾玲,停,站在那,别过来,有话就在那说。

贾玲忽然笑了,胖乎乎的脸绽放成了一朵花。大姐,离篱姐,笑一笑,人家就让你笑一笑就签字,然后再摸摸小手。她伸出肉嘟嘟的手掌,摸一摸,少不了一块肉。

离篱一边往后退,一边嗤笑。你去笑,你那肉嘟嘟的小手让他摸,不好么?

我笑了,像一朵牡丹花。我的小手伸出去了,都伸到他的鼻子底下了,人家不摸,我怎么办啊。贾玲有些生无可恋的样子。

贾玲有些愤愤不平,你说,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一身细皮嫩肉,谁比谁更值钱吗?我让他摸,他都嫌弃,这世上还有公理么。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子,心情放松下来,看着热辣辣的太阳底下那些匆匆的人们。

电话响了,离篱拿起来一看,是主管的来电。

皱皱眉头,看了贾玲一眼,做了一个手势。贾玲也看着她。

划开接听,主管的咆哮就传出来。怎么回事,客户打电话投诉了,赶紧回来。主,主管,我,我们……电话断了,一阵沉寂。

大热的天,离篱头上的冷汗出来了。

贾玲的脸色也难看。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赶紧骑了共享单车往公司赶。

小心翼翼敲了敲门,推开。肥胖的主管坐在老板椅上,细长的眼睛冒着火。

两个人站在前面,低着头,大气不敢喘,像交易市场两只待买家挑选的肥羊。主管短粗的手指敲着桌面,很轻,有韵律感。

主管的目光像钉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着面前两个女孩。尖锐的目光都钉进了肉里面。

离篱短衫短裙,身材修长,凹凸有致。皮肤细腻像一个刚剥壳的鸡蛋,修长的大腿白得耀眼。站在那里,自带光环。贾玲圆圆润润,肥而不腻,像是刚刚出水的莲藕。

说说吧,怎么没签下来。

贾玲向前一步,那个经理潜规则……

主管脸上的横肉扯了扯,斜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就你?

不是,贾玲有些恼,又有些气愤。他是想对离篱……

主管“腾”地站起身,身上的肥肉颤了颤,眼睛张大了,脸色也成了绛紫色。几步走到桌子前面,围着离篱转了几圈。脸色缓下来,回到座位坐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没谈成就是没谈成,找那么多借口,这个月的奖金没了。

离篱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张了张嘴。贾玲急了眼,没签下来,我们尽力了,总不能卖身吧,这个月的房租……

主管不耐烦了,脸冷下来,挥挥手,出去!

两个人转身。

身后传来主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贾玲出去,离篱留下。

离篱浑身一颤,定在原地。贾玲转身,深深地盯着那张肥胖的脸。

主管的目光能杀人,逼视着贾玲。

贾玲一步步后退,脸色一变再变。迟疑了一会,转身出去。

主管关上门,落下窗帘。转身,看着离篱,眼里着了火。

离篱攥紧了衣襟,低着头,不敢看那双眼睛。

一只手落在了裸露的肩上,烙铁一样。离篱一抖,抬起头,迎面看见了那张肥脸,油油腻腻,像是刚出锅的猪首。猥琐的笑,从那双小眼睛流出来,浑浊,腐臭。

尖叫一声,离篱跳出很远。

主管并不惊慌,转到椅子前坐下。不怕外面的人知道,你尽管叫。

离篱一下子禁了声,露出哀求的神色。主管,我,我结婚了。

主管摆摆手。我也结婚了,那又怎样。

离篱转身去开门。公司要裁员了,贾玲会被裁掉。主管不紧不慢说道,你会不会被裁,看你的表现。

开门的手僵在半空,空气凝滞了,从心底往外冒凉气。

主管慢悠悠走到离篱身边,拉着离篱柔软的小手,往怀里拽。离篱扭着头,闭上眼睛,面如死灰。

啪啪,突然有人拍打屋门。

贾玲闯进来,不去看主管那酱紫色的脸,拉起离篱往外跑。

3、

失魂落魄的离篱回到家里,屈辱的泪水如泉水一般涌出来,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有微信过来,点开一看,是贾玲。离篱,还好吗?强忍着泪,回了一句,谢谢,你救了我。那边沉默了,离篱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放下手机,睡了过去。

天还没黑,秦越回来了,一身酒气。

离篱翻了个身,还是有些困倦,想再睡一会儿,就拉了拉薄被,闭上眼睛。有烟味弥漫起来,越来越浓。离篱坐起来,看见秦越窝在沙发上抽烟。拢了拢垂下来的长发,眯着惺忪的眼,看着一身酒气满身烟味的男人,就问,怎么了,这么早就回来。

向这边看了一眼,秦越没有回话,闷头抽烟。

离篱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刚刚睡觉的时候并没有换衣服,有些皱皱巴巴。纽扣被主管扯掉了,扣不上纽扣,领口敞开着。走到秦越身边,蹲下身,捧起他的脸。有心事?又喝酒又抽烟。秦越狠狠吸一口烟,抬眼。青烟缭绕起来,迷离了他的眼神。哑着嗓子,我失业了。

愣了一下,离篱伸出手,将他的头拥在胸前,轻轻抚摸。泪水,一点点落下来,打湿了衣衫。

过了几天,贾玲发来微信,说已经回老家了,不会再回城里来。离篱回复她,说声对不起,是自己连累了她,让她失去了工作。贾玲回复她,说回老家挺好,不用每天累得像条狗,不用每天战战兢兢不知道哪一天被辞退,哪一天被人吃。遇到合适的,就嫁了,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再想着城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离篱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伤心。在城市挣扎了好几年,吃苦受累,最后还是回去了。

现在建筑行业不景气,工作不好找,秦越只好去送外卖。离篱跑了好多公司,投了不少简历,至今工作还没有着落。一边择菜,一边叹气,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秦越每天早起晚归,越来越疲惫,越来话越少了。离篱想和他谈谈,可是每天一回来,扒啦几口饭,倒头就睡,说几句话的机会都很少,怎么谈。

有时候离篱一个人发呆。秦越那么阳光的一个人,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了。离篱又心疼又着急,自己的工作一时又没着落。难不成自己也去送外卖。

秦越妈妈发来视频,给她照那条西拉木伦河。说“七九”刚刚开河,西拉木伦河旅游风景区的开发建设就开工了。工程可不小呢,她们的村子,河对岸都在开发区内。村子里好多人家都打算开民俗旅馆,开农家饭店,还有外地来的人,寻找房源,洽谈合作。咱家的院子就有好几拨人来谈,你爸爸都没答应,等你们回来商量呢。

看着视频里那宏大场面,热气腾腾的样子,在这边,离篱都感受到了村子里的商机。

离篱有些心动。一边干活,一边和秦越妈妈聊天。收起手机,坐了一会。心里想,得找个时间和秦越好好聊一聊。

4、

吃过晚饭,秦越爸爸和村子里几个人聚在村广场巨大的广告牌下面唠嗑。

广告牌是旅游开发公司立起来的,上面有近几年西拉木伦河开发规划,是一个宏伟的计划。原本一个没有什么希望的小山沟,一下子成了一个开发热点地区,村子的土地,房屋都成了抢手货。做梦都没想过的事情,就这样发生在眼前,村里的人都有些恍惚了,做梦似的。他们每天晚饭后就喜欢坐在这里,面对那条曾经让他们出山进山都绕出很远山路的河流,一肚子感慨。老人们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几辈子都被这山这水耽误了,成了远近闻名的死山沟。

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山是金山银山。水,富得流油。

山湾里的宾馆主体已经竣工,连绵出很远,是规模很大的建筑群。还有几处建筑工地竖起了一座座塔吊,各种车辆进进出出,一片热火朝天。村子里有几家的房子已然开始翻修,准备开旅馆或是饭店。山里也有人规划路径,建设亭台楼阁。还有那条瀑布,说是要引入村子,环绕村庄呢。老哥几个掰着手指头数着,脸上笑,心里头往外高兴。

老韩家在外边打工的二丫头昨天回来了,要开家民俗馆,专门做西拉木伦特色鱼。王大哥磕磕烟袋,指着河边那座红砖灰瓦房说。现在的年轻人可不得了,心眼活得很。就是就是,老李也扯着嗓子喊,靠山边那个张家,说是要修建一座山庄,得花多少钱。

秦越爸爸抽着烟,听着。几辈子不变的山村,如今是一天一个样。明年这个时候,会是什么样呢?他有些期待了。

老李凑到秦越爸爸跟前,掏出烟,就了个火,笑着问:你那院子,可是一个好地方,打算干什么?抽了一口烟,秦越爸爸的目光放出去,看着河两岸忙碌的建设工地,寻思了一会儿。这个,得跟孩子商量商量。哎,对了,你那儿子不是学工程建筑的吗?你看,他指指河岸边一处处建设工地。正需要人手,守家在地,多好。秦越爸爸点点头,又摇摇头。儿子在城里大公司上班,不知道愿不愿意回来。

山里黑的早,太阳落山,天就暗下来。

回到家里,见老伴在院子里,就着微光收拾农具。

还不歇着,天都黑了。

秦越妈妈“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活计,坐在院子里,看着房檐下那个空了一个冬天的鸟巢,怔怔不出声。

一片橘红的返照落在屋檐的瓦片上,一寸寸往上移。瓦片一片一片明明暗暗,错落出一种虚实不定的感觉来。屋檐下,越发幽暗,那个硕大的燕子窝,隐入一片暗色里。

七九河开,八九燕来。马上就到“八九”了,不知道去年的燕子,是不是准时回来。幽幽叹口气,秦越妈妈转身回屋了。

西拉木伦河两岸,一片灯火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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