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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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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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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深山

 

喜欢一个人走进大山,读一读山,再读一读山里的树。

山的好处在于清幽,在于丰富,还在于卓绝。

因为山高谷深,道路崎岖难行,因此少了许多繁杂和喜欢喧嚣的人;因为每一座靠近城市的山几乎都承载了一座城市的全部情感,这山就日益丰富了内涵;这座山还因为它的环境恶劣变得卓绝。

这座山处在城市的边缘,说不上雄伟,还算连绵。于是就寄托了一个城市几乎全部的人文创造,深藏了城市无处安放的与这个城市,与这个城市里的人相关联的人文景观。比如那些契丹文字拓片模板,就被镶嵌的悬崖峭壁上,或者将那些文字直接镌刻在山坡的大大小小的青石上,散乱于荒草中间,似乎在时刻提醒前来膜拜的人,契丹文字与这片土地有着血脉相连的关系。这些东西本来是可以在城市的某一公园或者博物馆安家落户的,可现在城市的土地寸土寸金,虽然贵为已经失传了的契丹文字拓片,也不得不栖身于深山大谷,终日里对山中孤寂的明月,谷中浩荡的山风,等待那些感兴趣,或者是饱学之士前来叩问,垂询。

有时候会觉得奇怪,这里的人们为何对契丹文化情有独钟,问问身边的人,没有谁是契丹的后裔。这里与辽文化渊源颇深,曾是大辽帝国的发祥地之一,有关辽文化的遗迹随处可见,想来,这契丹文化与辽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或者就是辽文化的一个旁支。

查资料得知。契丹,是中古出现在中国东北地区的一个民族。自北魏开始,契丹族就开始在辽河上游一带活动,唐末建立了强大的地方政权,907年建立契丹国,后改称辽,统治中国北方,辽朝先与北宋交战,“澶渊之盟”后,双方长期维持了100多年的和平。辽末,女真族起事,辽帝国迅速走向灭亡,1125年为金所灭,其余部建立了西辽王国,延续了93年。看来这塞外的草原文化是一个多民族融合的文化,契丹也好,辽、金、满清也好,都颇有些渊源的。

那矗立在山腰间的三根图腾柱,描摹的是草原的原始风情,雕刻的是蒙古人的祖先成吉思汗弯弓射箭,金戈铁马的人生传奇。雕刻可谓精湛、传神。虽然藏在深山中,可那种庄严恢弘,依然真切可感。让前来凭吊的人,仿佛在图腾中看见了自己的始祖,哆哆嗦嗦,不敢仰视。山风无来由地掠过,撕扯着高高耸立的柱身,发出尖锐的啸声。如同草原上原始牧民与牧羊犬一齐发出嘶鸣,其中还夹杂着北方野狼那饥饿的狂吠,悠长、苍凉。天上的云朵乱了,将图腾柱的影子错乱地投射在荒凉的山坡上,如同时光在交错,流转。刻在图腾柱上的人物纷纷出场,演出一幕幕爱恨情仇,烽火硝烟。凭吊的人目瞪口呆,辨不出自己的前世今生,看不彻世事沧桑,走不出时光流转。

人类就是这样,总喜欢到处留下自己的痕迹,总喜欢用自己的方式篡改自然。这座大山差不多已经是面目全非,凡是能够抢占的,几乎都被一一注册,都被人类用现代机械一一浏览。那座汉白玉雕成的观音像,可以用巍峨来形容。雄踞山头,一手持净瓶杨柳,而另一手则绕着莲花指,面带神秘的微笑,俯瞰众生。他果真可以广布祥云,让脚下这片土地风调雨顺,让芸芸众生领受她的恩泽吗?可是,这里的确是山中最为热闹的地方了,烧香拜佛的、还愿祈福的、还有无事闲逛的。人们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并不考虑是否惊扰了佛的清净。但观音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或许他早已习惯了,带着永恒的微笑,注视着苍生。他的眸光所及之处,那些忙忙碌碌的人们对观音的教化是否有所了悟呢?

汉白玉观音占据了这个山头,丁香缕缕柏森森的烈士陵园安则被放置在另一个山头。烈士陵园的山头人迹罕至,冷冷清清。冷风苦雨摔打着高高的碑身,无聊的鸟儿站在巍峨的牌坊上眺望山川风起云涌,感叹满山遍的野草闲花在这个僻静之地自生自灭。而观音雕像的膝下却是香烟缭绕,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对政治的信仰和对宗教的信仰同为信仰,烈士陵园的冷清和观世音膝下的热闹非凡却让我们无言以对。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自然是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只是,他拿什么赐福给那些虔诚的善男信女呢?

只有这深谷还保持着原始的风貌。

这里的山谷是含蓄的,这里的树是清醒的。幽深的山谷让两边的峭壁看起来愈加高耸。每一棵树都以不同的姿式依附着厚厚的黄土层,苍劲纠结着相错而生。那种对黄土层深深依恋的情感让人为之动容,盘根错节,却无法茁壮成长。这里黄土层太厚,山石很少,绝无飞流瀑布响彻其间。因而,山上的树木大都瘦骨嶙峋,粗粝苍老,少见挺拔俊朗之姿,满眼盘根虬枝,崎岖矍铄。移植庭院,是绝好的观赏盆景。

注意到了悬挂在峭壁上的一棵榆树,奇崛的样子似乎在这里悬挂了几千年的标本。弯曲变形的身躯紧紧贴附在峭壁上,靠峭壁一侧全没有了枝条,伸出的枝条全都生成了根须,深深抓进岩石的缝隙或裸露的泥土里。像一只壁虎缓缓攀援,去采撷一缕阳光,去吸吮一滴雨露。看它盘旋上升的躯体,张扬欲飞的枝条,又如一条凌空腾飞的苍龙,随时都可以穿云而去。穿山而过的风,摇响了满身的叶片,哗哗啦啦,似天籁之音,似悲似喜,在超度逝去的山中岁月,存一些善缘给未来。比树身还长,比枝条还密集的根须裸露在峭壁的外面,这应该是风雨,是岁月的杰作,是自然留给人类的影像。四下散开的根须,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侵占如此广大的领土,既稳固了山石泥土,又保障了自身不至于饥渴而风干。看看那榆树的饥渴之状,成年累月一跪三拜地匍匐着,乞求着;艰苦卓绝地挣扎着,坚韧着。看着这景象,令人感动的不仅仅是一种精神,更是一种情操。

盘膝在深谷中打坐,问道于众多为生存苦苦挣扎的树。

读一读树上那斑斑驳驳的伤痕,读一读那些比祖父的胡须还长还密的根须,读一读那因苦行变得狰狞的枝条,竟然有些不忍卒读。那错乱的影子落入怀中,扰乱了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境,就有了一种异样的沉重,有了一种跃跃欲飞的冲动。这山不知存在了几百年或者几千年,也干旱、艰苦卓绝了几百上千年,山的庄严全然没有因为干旱而改变。可树呢?悬挂在峭壁上,头顶是苍天,脚下是深渊,一年四季是干旱。苍天没有丰沛的雨水,深渊没有潺潺的山泉。它们拨流云,唤山风,一群饥渴难耐的树木,手挽着手,生生在这里,不悲不喜不逃避。

没有流水,谷底就成了进入深山最为便捷的通道,可以直达大山的腹地。山是沉默的,没有了山泉飞瀑,山就缺少了空灵、蕴藉、生动;树木高不过山头,即便有风,也扯不起啸声。行走在这样幽深的山谷,人也变得格外沉静。沉默的人对沉默的山,在大山的腹地,久久盘桓。

无法翻动山的岁月,那些树木看起来都是一样的苍老,绵长;无法叩问山的悲喜,那每一方泥土都是一样的颜色,仿佛从远古走来,就未曾有过任何的改变;无法给大山以任何的诺言,每一株青草都难以展现嫩绿的一面,每一朵花朵都不愿绽放明媚的笑靥,每一只飞鸟都不愿留下清脆的啼鸣。在深山中独步,读山,读一读那些树,像一个朝圣的人。

读山,山不语;读树,树无言。只有那尊巨大的观音像,微笑着、注视着、也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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