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茅草房
作者:孙保明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乡村,父老乡亲们居住的大多是土坯垒起的茅草房,那时相对规范的茅草房一般有三间正房和一间偏房外加一圈院墙组成一个院落,坐北朝南的三间正房,中间是堂屋,后墙上张贴着中堂画,供奉有祖宗的牌位,牌位前的显要位置横立着木质雕花的条几和一张八仙桌,是招待客人的地方。偏房作灶屋,屋内有用土坯与泥土砌成的灶台,灶后的烟囱直通屋顶;另外,还有一口水缸和一张案板,案板上下摆放着锅碗瓢盆。
盖房子是村里的大事,房主都要事先准备好土坯块、梁檩、竹杆、茅草等各种材料。听说谁家要盖房子,四邻八舍的乡亲们一般都会自发地过来帮忙。先平整好地基,打夯,特别是砌墙,需要大量的草泥,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负责运土,三五成群的妇女们负责到井边挑水,倾倒在已挖好凹儿的土堆里;接着,一旁的老人抱起麦糠或铡短的稻草撒在上面,周围的人都跳到凹坑里和泥,将麦糠、稻草与泥浆均匀踩透。这时,大人们正认真地踩踏,可调皮的孩子们却趁机在泥坑里互相推搡着嬉闹,甚至冷不防将对方推倒在粘糊糊的泥巴里,或将泥浆抹在对方脸上,惹得大人与小孩子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山墙砌好后,开始上梁,用梁檩搭建好房顶架,条件好的家庭在梁檩上铺一层薄木板,条件差的家庭在梁檩上铺一层苇箔,然后,开始在上面密集地抹一层草泥,泥上面再铺上一块块事先编织好的茅草,茅草用竹签逐块绑紧固定,接着将两根长竹杆从外面分别压顶,并用粗竹片捆绑结实,以保证房屋的抗风能力。最后,将已和好的草泥糊到屋脊上,并用泥抹子反复按压,直到平整光洁。待四面墙全部抹好草泥后,便大功告成,一间茅草屋就这样悄然诞生。作为答谢,房主则毫不吝惜地准备酒肉摆开宴席,以此来犒劳前来帮忙的乡亲们。
等房屋内的潮气晾干之后,房主一家人便可以搬进去住了,只是搬家时有些讲究,如供奉祖先的牌位、条几、八仙桌、锅碗、筷子等要先进门,逢年过节时饭菜做好了,要先敬已故的祖先们,并在供桌前烧点纸钱,大意是家里红火不能忘记了祖先,同时祈祷他们保佑着一家人平安吉祥。刚住进去时,屋内还散发着青草与泥土夹杂着的温馨芬芳的气息,住久了,便感觉这座茅草房虽然粗糙简陋,却冬暖夏凉。
春天,贫穷的乡村也有快乐的时光。推开茅草房的门就是院子,院子里大多都喂养着鸡鸭鹅牛羊狗,畜禽的叫声此起彼伏,久久地回荡在村庄上空。天气刚刚变暖和,粉红的桃花就开始盛开,招引一群群蜜蜂竞相飞来,嗡嗡而鸣; 燕子也呢喃着飞来,在房梁上衔泥筑巢;叽叽喳喳的麻雀则在房檐下的空隙间做窝育雏;老鼠、刺猬、蛇与蜈蚣等爬行动物也来串门做客,家里养的那只大花猫常常把老鼠撵得吱吱叫着四处逃窜。早中晚,家家屋顶的烟囱上都会升起袅袅的炊烟,锅里飘出的饭香馋得家狗摇着尾巴围着女主人团团转,
夏天,茅草屋外,几只白鹅伸着脖子大口地吃着主人刚刚割来的青草,鸭子扭着屁股呱呱叫着也来凑热闹,公鸡领着母鸡,在墙根边的眉豆架下乱挠着寻觅蠕动的小虫子吃,吃饱后的大肥猪懒洋洋地躺在圈里眯着眼睛睡闲觉。树枝上的知了一阵比一阵热烈地鸣叫着。雨后的黄昏,我在院子里的老榆树下湿润松软的泥土地面上,瞪着双眼寻找知了猴的窝巢。瞅准了一个约有小拇指头般大小的圆洞口,轻轻地用食指将洞口的泥土往外一扣,一个垂直的小洞便出现了。然后将食指小心翼翼地伸进洞里,猛然感觉到几只略微尖利的小爪子扒住手指,这时,要屏息静气,按捺住内心的喜悦,动作轻缓地将食指慢慢退出小洞,拖拉着手上的小活物。当退出洞口的瞬间,一只粘着泥巴的知了猴便挂在了指端。像猎人捕获猎物一般激动片刻,还没来得及平复扬起的嘴角,又赶紧寻觅下一只去了。晚饭之后,夜色深浓,洞里的知了猴悄悄地爬出来,爬上了树干,我便拿起手电筒围绕着树干去捕捉它,不一会就能捉到一小碗,洗净后放进锅里撒点油盐一炒,便成了我最爱吃的的美食,清香可口。
秋天,地里的庄稼丰收了,妇女们端着成筐成篮的红辣椒,忙着用针线把辣椒穿成串,一串串红辣椒挂在屋檐下,在阳光的照射下,如一串串即将炸响的鞭炮,映红了小院,也点燃了勤劳的父老乡亲们对幸福生活的热烈向往。一大堆金黄色的玉米棒子,院里的地上晒不下,就被串扎成一捆捆吊挂在树杈上。南瓜架上,一个个胖嘟嘟的南瓜像一群怀孕的少妇挺着圆溜溜的大肚子,随心所欲地生长着,一点也不怕羞,也不缅腆。偶尔会有一群吃饱喝足的麻雀飞过来,站在茅草房的屋脊上叽叽喳喳地叫一阵,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冬天,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家家户户的房顶上,墙头上,柴禾垛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可低矮的茅草房里,却燃烧着一堆劈开的老树根,一家人和前来串门的叔伯大爷或堂兄堂妹围坐在火堆周围,一边取暖一边闲话着家常,我和弟弟妹妹们耐不住寂寞,都纷纷跑到院子里去堆雪人,滚雪球,打雪仗。饿了,母亲就变着花样为我们做好吃的,蒸热气腾腾的杂面窝头,炖白菜萝卜粉条,逢年过节,也会割点猪肉包顿饺子,或杀只土鸡炖土豆蘑菇,馋得家里的小花猫都仰起头冲着我低声下气地叫。
以上所有的这一切,围绕着茅草房组成了一幅充满浓郁生活气息的乡土风情画。
可是,再冬暖夏凉的茅草房,也扛不住长年累月的风吹雨打,时间长了,房顶破旧的茅草开始在雨天里漏雨,好在村西边的茅河滩里有的是大片大片的野茅草,天刚放晴,父亲就背起竹筐拿起镰刀带领一家人去那里割茅草,晒干后好用来修缮房顶,那时候我就想:勤劳憨厚的农民们啥时候也能像城里人一样住上楼房,那该有多好啊!
后来,我告别了童年渐渐长大,到城市里去读书求学并参加了工作,而乡村也随着国家改革开放政策的逐步落实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新变化。先是越来越多的农户扒掉破旧的茅草房新盖起了砖瓦房或平房,然后随着新世纪的到来,中央取消了延续两千多年的农业税,并进一步加大了对种粮农民的补贴力度,鼓励农民脱贫致富奔小康,极大地激发了农民的劳动积极性。富裕起来的农民们在衣食住行各方面也跟城里人没啥差别了,特别是近些年,乡村里越来越多的小洋楼开始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装修精致华美,家具新颖实用,水、电、暖设施齐全,居住起来舒适又温馨,而我童年印象中的茅草房,也早已退出了广大农民生活的大舞台,彻底完成了它饱经沧桑的历史使命,消失在滚滚流淌的历史长河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