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乡村,一年四季都有各种吆喝声。天刚蒙蒙亮,缭绕着晨霭的乡村还是一片静谧,一声或高亢、或婉转、或悠长的吆喝,随即引来了鸡鸣犬吠、牛哞马嘶,而吆喝也会由此开始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再加上吆喝时伴奏的质朴而独特的响器声,多种声音汇合成一曲悠扬动听的交响乐,演奏出乡村的温馨与淳朴。
卖油郎肩挑芝麻香油,边走边敲响手中枣木制成的油梆子,发出“梆——梆梆”的声响。偶尔吆喝上一声:“卖小磨香油嘞——又香又醇的芝麻香油。”人们只要听见油梆子响,就知道卖香油的来了,赶紧准备油壶、芝麻或现钱,用现钱购买或者用芝麻兑换都行。
“锔缸锔盆锔碗儿——补漏锅哟!”一声悠长的吆喝,人们便知道锔碗匠来了。那时候人们的生活还不富裕,过日子很注意节俭,使用的缸、盆、碗、碟要是打破了,只要还对得上碴口,就不舍得丢掉,等锔碗匠来了锔上接着用。锔碗匠的自行车后面有两个小箱子,用来装锔碗补锅用的工具。箱子上面有个支架,吊着一个碗口大的小铜锣,锔碗匠边走边前后晃动铜锣,撞击铜锣两面的两个铅坠,发出叮啷当啷的声音,好像在给他的吆喝声伴奏。印象当中,锔碗匠接过盆儿或碗儿,仔细端详一番,看好碴口,估计好要用几个锔子,再谈价钱。锔碗匠用的最主要的工具就是那一把金刚钻儿,钻头上面带一张弓子,弓子上系一根细绳儿。细绳儿缠在钻头上,来回地拉动,那钻头在光滑的瓷器上钻孔,就像锥子扎在豆腐上,真是熟能生巧。
“磨——剪子——咧,戗——菜——刀啊!”记忆中那位有点驼背的老磨刀匠的手艺最好,他肩上扛着一把长条木板凳,板凳一端绑着磨刀石,一端挂着一些磨刀需要的小工具,身子向扛着板凳的那一侧倾斜着,慢悠悠地边走吆喝。有人叫停他请他磨刀,老人就放下板凳骑在上面,两只手飞快地上下一推一拉,片刻功夫,刀口锃亮,锈迹斑斑的刀身也焕然一新。因为老人的手艺好,磨出的刀口又锋利又薄,婶子大娘裁布做衣服,切菜,切肉,利索,省力;所以请他磨刀磨剪子的人就特别多,一呆就是一整天。赶上吃饭的时候,婶子大娘都会让自家的孩子给老人端来半碗菜,拿上一块馍。老人乐呵呵地拿出他的瓷盆,让孩子把菜倒入他的瓷盆里,嘴里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
“灌醋——灌酱油哇。”随着一长串吆喝,人们纷纷拿着醋瓶子、酱油壶,走了过来。卖酱油醋的是邻村的一个老光棍汉。由于常来常往,村里人对他已很熟悉。善于调侃的男人们总爱拿他开个玩笑,他却憨憨地笑着,并不计较这些,只要人们多多买他的酱油醋,他就心满意足了。
“换豆腐哦——刚开包的卤水热豆腐!”卖豆腐的是一位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吆喝声响亮而且悠长。他骑着一辆凤凰牌28寸双杠载重自行车,后座上绑着豆腐筐,后座下面两边的铁踏板上绑着两个布口袋。年轻人性子急跑得快,有好几次我端起半瓢黄豆,拿起一只瓷碗冲出大门时,他已经把自行车骑出好远了。我只好大声喊:“换豆腐的,别走!” 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跑着追上去。听到我的喊声,他麻利地调转车头折回来,我把黄豆倒入他的秤盘里,他熟练地过秤后倒入布袋,笑嘻嘻地用他那把亮锃锃的豆腐刀切下一块豆腐,秤好,放入我的瓷碗里。由于常来我村卖豆腐,村里漂亮的莲花姑娘爱上了这个忠厚勤劳的小伙子,两个人结婚后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生活过得恩爱又幸福。
除了做上述买卖的,还有挑货郎担的、剃头的、锻磨的、炸爆米花的、卖糖葫芦的、耍猴的、劁猪的、切驴蹄钉马掌的……他们都有各具特色的吆喝声与不同的伴奏器具发出的响声,有朴素的有华丽的,有奔放的也有粗犷的,有简约的有繁复的,有写实的也有夸张的……,有的沙哑低沉,有的清脆悦耳,抑扬顿挫,委婉动听。
随着时代的变迁,如今,好多传统的营生已经消失,曾经走村串巷的手艺人与小生意人不见了踪影。偶尔有卖蔬菜水果的或收旧家具家电的开着小货车进村后,高音喇叭里播放出的是带有高分贝噪音的吆喝声。这声音已经失去了昔日的淳朴和纯真,多了一些令人心烦意乱的刺耳与蛮横,那给我的童年带来无尽欢乐的韵味悠长的乡村吆喝声与袅袅炊烟一起,只能出现在我魂牵梦萦的美梦中!
——原载《沙河风》201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