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小雪时节,气温骤然下降,提示我们应该注意御寒保暖了。也许是年纪大些的原因,近两年的冬季,我感到从商场里购买的羽绒服与保暖衣越来越不如小时候母亲为我亲手缝做的棉衣穿在身上舒适温暖。
小时候弟兄多家里穷,几乎每一年冬天,母亲都要早早将自己用织布机一梭一梭精心编织成的老粗布拿出来,弹些自家种的棉花,为我们缝做御寒的棉衣。寒冷的冬夜,在家中昏暗的煤油灯光下,母亲把洁白的棉花在裁剪好的两层粗棉布之间厚薄均匀地摊铺开来,待成型后,便穿针引线开始一针一线地精心缝制,一身棉衣要用好几个晚上的时间才能缝制好。白天出工参加生产队劳动辛苦了一天的母亲,晚上还要不辞劳累地熬夜为我们缝制棉衣。棉衣缝好后,母亲先把它压在床被下暖热,然后让我试穿看是否合身,新棉衣穿在身上既柔软又暖和。
在我的记忆里,从前的冬天格外冷,三九天里,冰天雪地,天寒地冻,家家屋檐下都垂挂着长短不一的冰凌,村前的河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我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棉衣和村里的孩子们一起滑冰、堆雪人、打雪仗,全身都被棉衣释放出来的温暖与母亲爱的温馨紧紧地包裹着,从来就没有受过冻。
母亲年年为我们缝做新棉衣,可她自己却不舍得添置一件新棉衣。一件旧黑布棉衣年年拆洗后又缝做好,继续穿。时间一长,棉衣的内外布料都褪了色,棉花也变灰失去了弹性。有一次,母亲病了,舅舅知道后来我们家,看到在寒冷的冬天,有病的母亲穿着破旧的棉袄,心里十分难过,就让妗子做了一件新碎花棉袄送给了母亲。可是,母亲舍不得自己穿,考虑再三,把这件碎花棉袄给我们兄弟四人当中体质最弱的我穿。那年冬天的天气格外寒冷,十三岁的我已经上初中,怕同学们见了笑话,极不情愿穿这件又肥又大的花棉袄。那一天下着大雪,母亲劝了又劝,最后又在花棉袄外面罩了一件蓝褂子,我才穿在身上去上学。可刚走进教室还没在座位上坐下来,调皮捣蛋的同桌王小刚就一下子把我蓝外卦的后背掀了起来,露出了花棉袄的颜色。他接着就嚷嚷开了:“大家看呀,一只花公鸡跑进教室了。”同学们的目光都齐刷刷向我投来,然后哄堂大笑,幸好老师此时走进了教室,笑声便戛然而止,使我摆脱了窘迫的境地。
第二天,无论天气多么寒冷,我宁肯挨冻也不再穿那件令我难堪的花棉袄。母亲问清原因后,一夜没睡觉,加班把花棉袄拆开,袄面换上了蓝粗布。那块碎花布后来虽然做了母亲的袄面,但袄里衬的依然是母亲穿了好多年的旧棉花。那时候年少不懂事,只顾自己好虚荣爱面子,穿上母亲从来不舍得穿的既舒适又温暖的花棉袄还怕同学们嘲笑,却从来没有想一想母亲穿着那件又旧又破的薄棉袄,如何能抵御严冬的寒冷?!
我长大结婚后的那年冬天,妻子要在商店里为母亲买一身保暖衣过冬,可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她说,那些商店里卖的保暖衣、羽绒服都是好看不实用的,价钱怪贵,却比不上一层棉花暖和。咱家里有现成的新棉花,扯点布料裁剪一下,一缝一做,一身新棉袄棉裤就制成了,又实惠又暖和。妻子拗不过她,就从布匹店里扯了些布料交给了母亲。
一回到家,母亲就在院子里的阳光下摊开一张蒲席,把布料与新棉花放在上面,然后戴上老花镜,找来剪刀开始裁剪起来。她知道我经常熬夜读书、写作,执意要先给我做一身棉袄、棉裤,然后再给自己做。当她把剪好的布料摊开,在上面均匀地铺上一层棉花之后,就开始穿针引线。她一只手捏着针,把细小的针眼对着阳光,另一只手捏着细细的线,可怎么也穿不过去。阳光照着母亲慈祥的面容与花白的头发,这一刻我才知道母亲是真的老了,我的心里一阵酸楚,强忍着眼中的热泪,赶紧替母亲穿好针线。
待新棉衣做好后,母亲迫不及待地让我试穿一下,我爽快地答应着穿在身上,顿感一股母爱的暖流霎时间温暖了心房。我一下子明白了:母爱是人间最普通却又是最伟大最无私的爱。接着,母亲也穿上她为自己做的那一身新棉衣,用粗糙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感叹道:“年纪大了,手脚慢了,眼也花了,不过终于做成了。”妻子不会做针线活,站在一边看着,一直夸母亲的手艺好。母亲听了可开心啦,满脸的皱纹笑成了一朵盛开的野菊花。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母亲由于积劳成疾,也过早地离开了尘世。她虽然是一个普普通通、大字不识、笨嘴拙舌的农妇,没有让童年的我过上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但她给予我的无私的母爱与关怀,必将温暖我此后的人生路上每一个寒冷的冬季!
——原载《华山文学》201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