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的诗意

古琴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是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诗歌，亦然。两者之间从音乐的律动到文学的表达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很多人觉得诗意是属于诗词的，是一种纯粹的文学形式，好像与音乐关联不大。其实，这就是对历史研究了解的不足导致。诗意，是诗词的灵魂，是一种可意会却又无法具体言说的东西。无论是借景还是借物还是叙事抒怀，诗词所特有的疏密、层次、递进关系固然重要，那意境与情感渲染，如中国画的“留白”；似古琴音韵的处理，都是诗意关键之所在，更加重要。诗，也叫诗歌，诗而歌之的意思。诗经里的所有诗歌都是可以吟唱的，只不过历史原因，当时的曲调没有流传下来。所以，从诗经开始，楚辞、乐府诗、歌行体、古体诗、近体诗，都是可以歌唱的。古琴因为属于文人雅士的四艺之首，历史上的文献资料相对丰富，还能找到很多关于古琴弦歌的记载。在那些文字记载里，诗歌与琴弦相应和，抒发着古代文人内敛、浪漫的情怀。

谈古琴的诗意之前，我们先聊一下诗词的音乐性。因为文字相对于音乐是具象的，古琴音乐的诗意其实就是诗词文字中的音乐内涵，它们是相通的。

诗歌是浪漫的，是有音乐律动性的，这种音乐属性与诗歌文字内容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南北朝时期的诗人刘孝绰曾撰《秋夜咏琴诗》，如果仅仅字面翻译，“上宫秋露结，上客夜琴鸣。幽兰暂罢曲，积雪更传声。”这四句只是描述了一个场景：一个贵客（也许就是刘孝绰自己）在夜晚弹琴，不远处的房屋外凝结着秋露，《幽兰》一曲弹罢，好像积雪也在传递着声音。这种平铺直叙很直白，毫无诗意。但其实呢？首先，要明了刘孝绰少年时期的一帆风顺和后期跌宕、坎坷，颇有一些郁郁不得志的人物背景。然后去考虑他在抚琴时为何要提到“上宫”，这个“上宫”是美貌女子所在之处还是指的道观修心之所？为何结着秋露？他为何要提到琴曲《幽兰》？而且他的琴曲《幽兰》为何要由积雪来传递？当我们知道琴曲《幽兰》的歌词中有“华落不知终，空愁坐相误”的文字表达，且谱序里也提到“其声微而志远”，谱末小注也有“此弄宜缓，消息弹之”的提示时，这种带有幽暗、压抑色彩的琴曲暗示着抚琴人怀才不遇的愤懑不平。此时，刘孝绰选择《幽兰》曲和他想让积雪传递的情绪也就清晰了。至于那房间是道观房屋还是美貌女子的住所也就不言自明了。

现在让我们从音乐的角度来品味这首诗。第一句的平稳渐入，你可以想象寂静中露珠滴落的声音，清寂、幽冷。第二句的循序渐进，你似乎听到了那泠泠琴音中的沧桑与不甘逐渐激荡，随着思绪起伏。第三句时，曲虽停，韵未尽，悠悠涤荡于心。第四句，就如人生，一切终须面对，一步一步踏雪而去，声声渐远，若落子无悔的人生。这些如音乐起伏律动的就是字面之外的信息，似是而非、耐人寻味。此番情愫才是诗歌隐藏的真正目的，也是诗歌的音乐性所在。

古琴的诗意呢？在它承载千年的文人属性里面。音乐的诗意不像文字那般具象，它存在于音符之间，那里有着丰富的个性处理空间。很多弹古琴的人弹琴很流利，节奏也很好，就是听起来苍白无味，原因就是没有处理好音乐上的诗意。文人的风骨让琴曲表达必须与诗意相合才有韵味，这里可以举一个例子：琴曲《潇湘水云》。这是一首人们耳熟能详的古琴名曲，由南宋浙派琴家郭沔(字楚望，南宋永嘉人）所作。他所处的时代正是元兵大举南侵大宋之时，郭沔全家移居湖南衡山附近躲避战乱。当他在潇、湘二水合流处游航时，远望到九嶷山为云水雾气所遮蔽，从而心有所感，创作了此首流传千古的琴曲。

此曲最早文字记载见于明朝朱权编写的《神奇秘谱》，其题解说：“臞仙曰，是曲也，楚望先生郭沔所制。先生永嘉人，每欲望九嶷，为潇湘之云所蔽，以寓惓惓之意也。然水云之为曲，有悠扬自得之趣，水光云影之兴；更有满头风雨，一蓑江表，扁舟五湖之志。”这就是琴曲背景与意境的具体阐述，剩下的就是弹奏者本身的诗意表达了。

弹奏时，泛音需飘逸灵动，散音要雄壮如山，按音则如云水般起伏跌宕。要在弹奏者心中感受到雄壮山峰下的碧波荡漾、烟雾缭绕与波澜壮阔、云水奔腾。弹奏者要用古琴特有的吟、揉等一系列手法围绕着主题展开变化，更要去理解、去体现作者眷念家乡、感叹河山壮美并对黑暗的社会现状义愤满腔的内心世界。生活中的种种遗憾或残缺，心灵的漂泊，世态的炎凉冷暖，都是我们可与作者共情的地方，此时的你就是那个为家国天下而忧愁的郭沔，而郭沔也不过是跨越时空后的你自己。在融入自我的情境里，弹奏者才有可能体会并抒发出真正的诗意。

诗意是琴之韵，韵，则由心生。此时，我想起李孔元先生曾经说过的“心板”。是的，心板不是一边弹琴一边在心里面数拍子，更不是不管韵律的信马由缰、随心所欲。而是你在对曲子内涵充分理解之下，带有自我意识的成熟驾驭与严谨、自由地律动表达。它有具象的形态，比如节奏、节拍，还拥有着琴曲里的灵魂：诗意。

具有文化底蕴的诗词是拥有诗意的；具有文化积淀的古琴是拥有诗意的。活在当下的我们呢？人生可以如诗，人生可以如琴。读万卷书，走万里路，找到属于我们的诗意人生，做一个拥有诗意的人吧。

曲意通文武

张弛岁月耕

诗中龙虎气

入指作南风

—— 容海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