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金秋,我都不由想起那些年在江浙一带流连的时光。南京的夫子庙、苏州的山塘街、扬州的东关古渡……除了美食、美景,那些江南的城市里还都弥漫着那个时节所特有甜香。四季桂、丹桂、金桂、银桂、九龙桂,满城绽放,略显清涼的柔风挟着花香营造出的丝丝浪漫,在行走的每个路人肌肤上拂过。几份特色小吃,一瓶上好的桂花酿,三五好友聚拢围坐,小酌之酣畅,随着时光,慢慢印在了彼此心底。
“木樨”其实就是桂花。新鲜的木樨花,可入美食。人们常拿来做糕点、菜肴,如桂花山药;也用它搭配制糖,如桂花红糖;还常常用桂花入酒,既桂花酒。
而今天我们打算细聊的“木樨”则不是桂花,而是借花之名所代指的一样常见食材:鸡蛋。
为什么要用“木樨”这个词替换“鸡蛋”呢?很简单,“鸡蛋”这个词里,“鸡”与“蛋”都常见于市井粗鄙的俚语之中,容易产生不雅的歧义,所以老辈子里比较讲究的名厨和注重生活品味的文人食客觉得这个名称不够妥当。后来观察到鸡蛋入锅,炒熟搅碎,蛋黄蛋清相混的形态,色与形犹如桂花团簇,洁净、鲜艳,人们因此决定将其比作木樨,换名代之,使其显得雅致。
约定俗成之后,饭馆里凡以鸡蛋为辅料的菜肴皆称“鸡蛋”为“木樨”。比如:醋溜木樨、番茄木樨、木樨汤等。因为口口相传,时间久远后不免走样,“木樨”就常常被误传,成了“木须”。
聊起这个比喻成桂花的鸡蛋,就会勾起我儿时那美好的回忆。小时候我爱吃鸡蛋。早晨,母亲往往会把鸡蛋煮熟,剥掉外壳,切碎后倒少许酱油再加一两滴香油,搅拌均匀,给我就着饭吃。一口下去,停留在我味蕾上的不仅仅是美味的回忆,更多是儿时那简单的幸福。
清乾隆年间的杨米人先生所著的《都门竹枝词》里曾写道:“……果馅饽饽要澄沙,鲜鱼最贵是黄花。甘香入口甜如蜜,孛勒葡萄哈密瓜。瓦鸭填鸡长脖鹅,小葱盖韭好调和。苦麻根共茼蒿菜,野味登盘脆劲多。两绍三烧要满壶,挂炉鸭子与烧猪。铁勺敲得连声响,糊辣原来是脚鱼。爆肚油肝香灌肠,木樨黄菜片儿汤……”这里面提到的“木樨黄菜片儿汤”是我很感兴趣的。“片儿汤”是秋冬季时老北京居民常吃的传统吃食,一般在早晨或晚上食用。当然,在人们感冒发烧、过量饮酒等导致状态不佳、没有食欲的时候,吃一碗片儿汤也是能起到调节不适,温暖肠胃的作用。“木樨”一直属于特指,这里代表鸡蛋是无疑的。只有“黄菜”,让我产生了困惑。200余年过去,尘封已久,又缺少可以用来佐证的文献以参考、分析,“黄菜”已不太容易考证具体是什么,虽然摊鸡蛋也叫摊黄菜,但鸡蛋是可以排除的,要知道诗词讲究精炼,最忌讳无谓重复,从诗词的规律里就可以排除同时用“木樨”和“黄菜”指鸡蛋的可能性。难道是把“黄芽菜”叫成了黄菜?或是指的是河北邯郸武安一带腌制的“黄菜”?还是沧州海边特有,吃起来很是提鲜的那种野生植物“黄菜”?早已没有答案。
历史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有趣,如在迷雾之中,需要我们自己凭借先人留下的只言片语去研究,去推敲,去发现。
桂花入酒是人对花香的眷恋。木樨代语,则是文人对美食文化的一种态度。把感觉不够雅致的食材名称以雅致的名字替代,这就是一辈辈老餐饮人对生活对品味的不懈追求。生活在当代的我们,善待自我时,也需要这样一份小小的态度,一份对品味追求的小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