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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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秋高气爽、风轻云淡，没了知了没完没了的鸣叫，没了一天到晚的闷热，凉爽使我的心绪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心灵开始仔细地搜寻那些遗忘许久的故事。
30多年前的九月，开学季，我去离家50里外的屯字中学上高中。
那个暑假，全家人都过得不安生。当时还没有中考一说，初中毕业成绩好的学生都考了中专，中专一毕业工作包分配，这点已经足够吸引众多的农家学子。我的中考成绩很好，报考的平凉卫校分数够了，但迟迟不见通知，全家人都不踏实。
有消息传来，说是初三复读生不能上中专了。我就是一名复读生，可是学校能考上中专的几个同学都是复读生，没有一名应届生的成绩能达到中专的录取分数，报考的志愿也都是老师帮我们的，不知道哪个政策不让复读生考中专。
高中分数先比中专低，我的高中通知书也来了，我就高高兴兴地去上高中了，初三复读后成绩很好，这让我自信起来，我信心满满地迎接高中生活，准备考大学。父亲却心事重重，他非常希望我读中专，高中学习条件太差，几十个人住一间大通铺，冬天很难熬，没有任何取暖设施，学校连开水都不能有基本保证，啃冷馍、喝生水、睡冷板床地过三年，父母担心我的身体吃不消。身体不好，是压在他们心上的一块石头。
当我坐在屯字中学高一教室里，我就忘了考平凉卫校这回事。
开学几天后，父亲突然来接我，他说收到了“平凉卫校医师专业”的录取通知书，让我赶紧回家准备报到，我在同学们羡慕的眼神中，在老师的叮嘱声中，带着我所有的铺盖行李跟着父亲高高兴兴回家了，我去平凉卫校上学，相当于一双脚都踏进了将来挣工资的行列。
我和父亲拿着通知书走进平凉卫校，却被一个自称教务主任的中年妇女告知，镇原县文教局向平凉卫校发来了函，说我不符合条件，镇原县已经将代替我的学生档案也随函寄到平凉卫校了。
我和父亲都愣住了，半天才缓过神来。一辈子不求人的父亲，低声下气地说：“你看娃已经考上了，有通知书，就请你收下吧。”教务主任坚定地说她没法收，后来她可能对我们这对老实巴交的父女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吧，或者是为了自己良心上好过一点，她唠唠叨叨地解释了很久：一会儿说，镇原县文教局乱来，再送来那个叫什么彩霞的学生，他们也不会收了。一会儿又说，我们来晚了，要是早点来报到，镇原县文教局的函来了也没有用。反正就是不收。
我至今也没有明白当时的招生制度，是各县文教局说了算，还是招生学校说了算。按说，我拿着学校发的通知书按时来报到，凭什么不收我。既然你不收复读生，为什么要给我发通知书。当时报考的时候，我们没有隐瞒复读生的身份，老师都是知道的，学校是允许我们报考的。县教育局的新政策普通老百姓怎么知道啊！疑问太多，即使现在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本来就没话的父亲，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灰头土脸地领着我出了校门，在平凉街头，父亲给我买了两件新衣服：一件粉色的毛衣，一条裤子。我当时还纳闷，我又不在城里上学了，还给我买新衣服干嘛。
若干年后，当我有了孩子，我才懂得了父亲当时的悲凉和心酸，还有对我的那份爱——父亲是在哄我开心。孰不知，难过的是他，我却无所谓，高中生活，我还是很开心的，平凉卫校上不了，我可以回去继续读高中，将来考大学，我对未来是可期的。
从平凉回来的第二天，我和父亲冒着倾盆大雨，骑自行车赶到学校。当我浑身湿漉漉地坐到原来的座位上，迎接我的是全班同学吃惊、诧异的眼神。三年后的毕业留言册，好几个同学给我写的“最难忘的一件事：你去了，又来了”。
是的，我高高兴兴地来上高中，没几天又高高兴兴地回去，然后再在秋风秋雨中落魄地回来，这个开学季，我的人生翻转太快。短短的时间，承受了生活的大喜大悲。幸亏是懵懂无知的年龄，虽然有些小忧伤，但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我没有一味地沉浸在痛苦中，而是很快投入到学习中。
那天，我坐在教室里开始学习了，父亲却冒雨回家，他来回骑车一百多里，天黑才到家，他的心情，我现在才能体会，特别是经历了儿子的升学煎熬，更加理解了父亲当年的心情。对于儿女的前途，父母比孩子更操心、更焦虑。我没有上平凉卫校，父亲的伤心、难过都独自吞下。中国农民骨子里的那种隐忍，让父亲既没有找学校问个究竟，也没有求人找县文教局，更没有在我面前表露任何不满。
开学后没多久，不到四十岁的父亲就大病一场，我记忆中他从没有生过病。父亲为我上学的事郁闷太久，他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心中，这样的不良情绪，没有发泄出来，身体就会发出信号，脸色蜡黄的父亲躺在荔堡医院的病房里，我第一次感到心酸。
33年过去了，我还是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五六个同学和我一样都是复读生，考上了不同的中专，有两个女同学去上中专了，一个是兰州卫校，一个天水林校。接到通知去了学校而没有报到的人只有我一人。
高中期间，学习辛苦的时候，我心里也会怨父亲，当时怎么就不托人问问，看看是否有回旋的余地，像那两个女同学一样上中专多好。我们条件一样，为什么会是不同的结局。但那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时候，我在努力学习，希望考上大学，报答父母。
虽然后来我的高考也不尽人意，但还是上了大学。再回想那段经历好像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从这些年媒体报道出那些高考被顶替者，他们的命运才彻底被改写了，那又能怎样，还不得努力地活下去。
老子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所有的事情，好坏都有相对性。遇事，往好处想，给自己一线希望，就有生活的勇气和力量。
九月，开学季，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也是一个美好的季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