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布谷香

玲儿一早就穿好衣服在外边等弟弟起床，她在外边一边看书，一边想着心事。玲儿知道弟弟不会起得这么早。自己所以起得早，就是为了多看几页书。这是林语堂的散文，玲儿喜欢看散文。除了看散文，她还喜欢写些小东西。虽然已经辍学好几个月了，玲儿觉得看书依旧是自己的爱好。看书，写字，早操，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玲儿回到了家里，就应该陪着妈妈去地里干活。虽然玲儿对学校还有无限的眷恋。就连昨夜梦里，自己还坐在教室里，回答老师的问题。可是醒来后，玲儿明白，这一切都不可能的了。

清晨的曙光开始在小院子里发光，房子后边的山包上已经露出红彤彤的太阳。顺儿起床了。顺儿的脸上还带着梦意。他光着上身，光着脚丫子。黑的发亮的脸蛋带着稚气。顺儿看着姐姐看书，悄悄地走到玲儿身后，偷偷地抓住玲儿的小辫，猛往后一拽，玲儿就倒在地上。手里的书摔得远远的。院子里的老牛还是闷闷叫起来。妈妈已经从山上下来了。

妈妈：“带上干粮，带上篮子，去后山放牛吧。玲儿多割些草，眼看天气就要变凉了，草越来越少。”妈妈一边说，一边往猪圈里扔东西。那只老母猪带着自己的猪娃在猪圈里乱窜。妈妈继续在院子里切中药。玲儿带着弟弟出发了。弟弟穿上了外套，玲儿穿上了妈妈给自己缝补的衣服。挎着篮子，和弟弟一起去后山了。

姐弟俩出了院子，就看到春扛着行李在村口等车。春儿看到了玲儿，朝玲儿招手。玲儿对順儿说：“你在后山坡等俺，俺和春儿哥哥说句话。”顺儿走了，牵着老牛。玲儿来到春儿身边。春儿拉着玲儿的手：“玲儿，跟俺出山吧，外边没山没水，大世界，挣大钱。”玲儿美丽的大眼睛忽闪着：“没有山，没有水，那还没有花呢？不好。”春儿看着玲儿的身材：“玲儿你要是出去，肯定能挣大钱呢。你看你多俊俏。不过你不去也好，在家里好好等我，等我赚了钱娶你。”玲儿脸红了：“春儿哥哥坏。”玲儿又说：“俺娘说了，不让俺嫁给出山的男人。俺爹就是出山后在没有回来，不要俺娘仨的。”春看着玲儿：“俺说啥算啥。你是花仙子。”

来车了，春儿上了公共汽车，离开了玲儿。粉红色的客车，从灰色的马路上经过，攀岩在美丽的凤凰山上。春儿消失在山包外边。玲儿看着那客车，不知道山外是什么样子。没有山，没有水，那还有啥呢？

凤凰山，在玲儿的家四周。玲儿在凤凰山上，这里到处是杜鹃花。满山的花朵。满山的果树。順儿把牛放到山坡上，自己骑在树桠上，掏出自己的笛子吹小曲。玲儿在山坡上割草，青草在玲儿飞快的镰刀下倒在地上。布谷鸟在玲儿身边唱歌。玲儿累了，站在地上，看着布谷鸟儿在山头上飞翔。玲儿走到野花前，采了一把野花，自己拿在手里，野花的香吻扑鼻而来，玲儿感到非常舒服。

玲儿坐在一块方正的石块上，从怀里掏出了林语堂的散文集。小心翼翼地看书。牤牛从山上下来，看到了玲儿。他憨厚地走过来，悄悄地，一下子抱住了玲儿。玲儿惊恐地挣扎。牤牛死死抱着玲儿，满脸的胡茬朝玲儿那红扑扑的嫩脸上拱。扎的玲儿十分的难受。玲儿大骂：“你个牤牛孙，放开姑奶奶。”牤牛不松手，继续吻玲儿，两只粗壮的大手朝玲儿胸前乱摸。

顺儿听见姐姐的叫声，从树桠上看到了牤牛对自己动手，从树上跳下来，拿了一块大石头，朝牤牛的屁股上拼命地打去。牤牛松了手，玲儿拿起牛鞭，朝牤牛身上抽打，牤牛捂着头走开，一边走，一边说：“你等着，我去你家提亲。”

晚上的月亮一直很好，妈妈和玲儿带着順儿坐在自己家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妈妈开始讲自己心酸的故事。讲玲儿的爸爸是村里最漂亮的男子，玲儿的爸爸是村里最有头脑的男人。他带外边倒卖山货。每年布谷鸟来的时候，他就会出去，到了来年布谷鸟来的时候，他就会到来。妈妈是村里最美丽的姑娘。妈妈和爸爸相爱了。但是爸爸从来没有带着妈妈出山。妈妈不知道山外边是什么。那时候，这个山是封闭的。爸爸就牵着这头老牛出山，回来的时候，带来山里没有的水果糖。玲儿记得，自己拿着糖和小伙伴们吃。牤牛曾经多次抢自己的糖吃。

自从山里修了路，村边通了车。玲儿的爸爸来的次数少了。玲儿最后一次看到爸爸，是爸爸带来了一个头发卷着的女人。女人的肚皮露着，穿着短裤，大腿也露得很多。那一年，爸爸和妈妈离婚了。从此，玲儿再也没有见过爸爸。那时候，順儿刚刚一岁多，才学会看着爸爸叫：“爹。”

玲儿知道，自己家离那公路不远。玲儿没事的时候，就搬个凳子，坐在小桥上，看那粉红色的客车从自己身边经过。玲儿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看看那车。村里的姑娘小伙子都坐着车出去了。妈妈不让玲儿出去。妈妈说，山外边的人心坏，玲儿这么善良，会被人贩子买到窑子铺里。什么是窑子铺，窑子铺是干什么的？玲儿不知道。听妈妈说，那地方很脏，对女孩很不好。怎么不好法，玲儿不知道。反正妈妈说，那一年爸爸领的那个女人就是从窑子铺里带来的。玲儿觉得窑子铺里的人很坏，夺去了自己的爸爸。

爸爸虽然走了，每年布谷鸟来的时候，妈妈还是望着村口。妈妈在等，等永远没有消息的爸爸。

顺儿上学了，就剩下妈妈和自己。上山也只有妈妈和自己了。妈妈拉着老牛，自己跟着妈妈一起上山。山还是那座山，石块还是那块石块。妈妈和灵儿坐在那里，妈妈唱着小曲，妈妈的泪水开始流出来。五爷这时候回来。五爷拿着旱烟袋，扛着锛?头，和她们一起刨山地。五爷很少说话，干完活就坐在一旁抽烟。五爷辈数大，年纪和妈妈一样大。玲儿看到妈妈会给五爷做鞋子。人们似乎都在传说妈妈和五爷有那么些事情。玲儿觉得，五爷人很好。

五爷看了看玲儿，看了看妈妈，蹲在地上，在自己的鞋上磕了磕烟袋：“玲儿的娘，你还是让妞儿上学吧，这妞儿心胸大，你看多么喜欢读书呀。”妈妈叹了口气：“让她一个人去学堂俺不放心。一个丫头，识几个字就行了。念得多了没啥用。我一个娘们供两个学生，没那个本事呀。”妈妈说到这里，歉疚地看着玲儿。“多少是个帮手呀。”五爷叹了口气，闷着头去锛地了。五爷宽大的身体，扬起的锛?头，很是威武。妈妈会在五爷的身后默默地拾杂草。玲儿就去老牛身边看书。

转眼冬天过去，等来了满山的杜鹃花又开放了。春儿没有来，邮局的邮差给玲儿送来一封信，是自己上次交代邮差带邮的稿子。一个杂志社录用了玲儿的稿子。带着墨香的样刊，带着诱惑力的汇款单。玲儿高兴地哭了。玲儿拿着自己的文章，在月下给妈妈念了一遍又一遍。妈妈流着泪：“好，好，可好了，闺女，妈妈对不起你，没让你念大学。”

春儿没有来，春儿却来信了。春儿说自己很想念玲儿。春儿说自己在外边攒钱呢，等到攒了很多钱，就回家娶玲儿。玲儿没有给春儿回信，而是把春儿的信藏好，和自己的样刊藏在一起。到了夜晚，玲儿会在电灯下，摊开春儿的信，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山还是凤凰山，布谷鸟还是那只布谷鸟，杜鹃花虽然不是去年的杜鹃花，但是还是那么的香甜。玲儿站在山上，看着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和各种各样的山花。她放声歌唱。牤牛闻声到来。牤牛没有去打工，他害怕吃苦。牤牛的爹是支书，似乎用不着牤牛去打工。他喜欢玲儿，跟着玲儿上山。虽然有上一次的教训，他不敢靠近玲儿，但是他会在远处呆呆地看着玲儿。他已经央求自己的爹爹，让他帮助自己娶玲儿。

又是一年布谷鸟，来到的时候，春儿依旧没有回家。但是却给玲儿寄来了笔记本电脑，让玲儿在电脑上写东西。妈妈问玲儿，是谁给她买的那个洋玩意，玲儿只顾笑，没有回答妈妈。妈妈叹了口气，没言语。

牤牛的爹来灵儿家提亲了，送来两箱五粮液酒，妈妈答应了这门亲事。玲儿不同意，妈妈说，这家亲事是最好的，因为人家家里是干部。玲儿哭了一晚上。

玲儿不知道春儿在哪里，但是她知道春儿是坐着客车出去的，自己如果去找春儿，必须去坐那辆客车。玲儿又哭了一晚上，玲儿看到了五粮液集团的有奖征稿，她知道春儿就在宜宾，那个生产五粮液的地方，她给妈妈写了个条子，拿着自己的样刊，拿着春儿的信，拿着那个笔记本电脑，趁着妈妈还没醒，去公路上等车了。玲儿知道，最早的一班车就是这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