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皂角树上的星星

梦儿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院子里有一棵老大的皂角树，那棵老的弯腰的皂角树，就在自己家院子的东南角，老大老大了。每年皂角树结角子的时候，梦儿就会坐在皂角树下听奶奶讲皂角树的出身。她现在闭上了眼睛，就能想到皂角树的模样，和奶奶的模样……

梦儿觉得，最美的还是挂在皂角树的那些星星，自己坐在皂角树下，看着它们在皂角树的枝叶中间不停地闪烁着。皂角树下放着一张小床，她躺在床上，看着树枝上的星星，就会慢慢地进入梦乡……

梦儿在很多时候梦见自己爬上了皂角树，在上边摘下那些可爱的星星，放在自己的玻璃瓶内，然后放在自己的房间，她会和这些星星说话，告诉自己心中的心事。她也会在梦中见到自己从没有见过的妈妈，和已经去世的爸爸。她梦见他们在蔚蓝色的天空下，和自己一起在草地上尽情地放着风筝……

梦儿这个时候就会很开心地笑了。她觉得，他们一家人都到齐了，爸爸、妈妈、奶奶他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说笑，她捧着那些小星星开心地笑着。

梦总是会没有的，梦儿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晒在阳光下了。没有星星，没有爸妈，奶奶也下地干活了。她会惊奇地看到隔壁淘气的三娃骑在树丫子上朝地下尿尿。

奶奶回来的时候，三娃是不敢这么造次的，奶奶把皂角树当成了自己家最神圣的树。奶奶会摘下皂角树的树叶，然后在自己家那个大缸内捣碎，接着把织布机上的布匹拿下来，在院子里那个大锅内开始煮。梦儿身上穿的草绿小褂，就是奶奶利用皂角树的叶子染成的。

奶奶染布的时候，梦儿就坐在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奶奶做的一道道工序。奶奶一边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给她讲述这个皂角树的来历。

梦儿的爷爷，那时是县武装大队的大队长，他手下士兵的军装用的布料，都是奶奶亲手织出来的，军装的草绿颜色，就是这些皂角树的叶子染出来的。奶奶还告诉梦儿：“我们村的皂角树是立了功的，小日本为了扫荡，把其它村的皂角树都砍掉了，我们村的其它皂角树都被他们砍掉了，咱家这棵树将要被砍的时候，你爷爷带着队伍来了，把那些小鬼子给包饺子了！”

奶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无比自豪的光彩。

每年冬天十月一的时候，奶奶会带着梦儿去爷爷的墓地给爷爷烧纸。爷爷的墓地就在村子外边的山坡上，墓地周围种了很多皂角树，爷爷墓的旁边是爸爸的墓。奶奶含着热泪一边给爷爷烧着纸，一边絮叨着村里这些年的变化……

梦儿上初中的时候，是政府把她从家里接走的，来接梦儿的是爷爷的部下。梦儿不想离开奶奶，奶奶拉住她的手安慰道：“树儿长大了要成材做家具，鸟儿长大了就要出飞，梦儿长大了就要为国家做贡献，去学本事吧，学会本事把你爷爷没做完的事情接着做好！”

梦儿离开的那一夜，就睡在皂角树下，仰着身子躺下，看着枝条上的绿绿的叶子，还有挂在树上的星星。她那一夜做梦了，奇怪的是，这一夜的梦出现了从没有出现的爷爷，爷爷穿着草绿色的军装，背着一个驳壳枪，就像抗战剧里的大英雄。

爷爷摸了摸梦儿的头，微笑着说：“丫头，长高了，你就好好上学吧，将来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爷爷带着队伍出发了，奶奶站在队伍身边默默地目送着爷爷出发……

梦儿知道，那一次奶奶没有等到爷爷回来。

梦儿的学校离村子很远，别人回家过星期天的时候，那个接自己上学的爷爷就把自己接到自己城里的家里。梦儿惊奇地发现，爷爷家里也种了一棵皂角树，这一棵皂角树和自己家里的很像，梦儿感到特别亲切。

晚上，梦儿坐在皂角树下，盯着树缝里的星星发呆。这时候，爷爷家的孙子团生走过来，坐在梦儿的身边，看着梦儿说：“你叫梦儿吧，我叫团生。我知道你，你是我们学校的第一名，在领奖台上发言的就是你！”梦儿看着这个帅气的小男孩，问：“你和我一个学校？”团生说：“我们市委家属都在这里上学呀！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在市里当什么官？”梦儿低下了头，说：“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现在只有奶奶……”

这时候，爷爷出现了，“团生，不许欺负你妹妹！”

奶奶去学校看梦儿的时候，穿的衣服是自己织出来的粗面料，颜色就是皂角树染出来的。来到学校，孩子们都稀奇地围着奶奶问东问西，一脸很惊奇的样子。奶奶说她是走了五十多里路来的。奶奶在学校的光荣榜上看到了梦儿的照片，高兴得合不拢嘴。

奶奶给梦儿送来了自己亲自做的布鞋，随身还带着自己要吃的干粮。梦儿要带着奶奶去学校食堂吃饭，奶奶坚决不同意，“你的口粮是国家给的，我不能贪那个便宜，我捎着干粮的！”

奶奶在学校见了梦儿的老师，叮嘱了老师很多话，因为要赶回家里，奶奶和梦儿依依不舍地告别了。

团生的爷爷赶来的时候，奶奶已经回去了。

同学们见到梦儿的奶奶都认为她是出土文物，变着法取笑梦儿。在一次下午会结束后，几个同学围着梦儿指指点点的，还有几个男生欺负梦儿。梦儿很害怕，急得要哭了。这时候，团生出现了，他护着梦儿，大家都很害怕他。后来梦儿从其他人那里知道，团生的爸爸是市委书记，他的爷爷是退休的副省长。

梦儿知道这个事后，星期天再也不去团生家里玩了，她一个人躲在学校的操场上做作业，饿了就吃自己早上从食堂里拿出的馒头。

一天，梦儿找到了校长，恳求自己在学校食堂帮工，她不想白吃学校的伙食。校长告诉她，这是国家照顾烈士后代的政策，梦儿坚持到食堂帮忙，并且保证自己学习成绩不下降。校长执拗不过她，就答应了她。

从此，梦儿下课的时候，就去食堂帮忙，食堂的师傅们都非常喜欢她。她很勤快，干活利索。期中考试的时候，梦儿依旧是年级第一名，被高中部的宏志班提前录取了。在初二的时候，她就进入了高中部学习。

暑假回家的时候，梦儿第一眼就看到了院子中那棵熟悉的皂角树，她跑过去紧紧地抱住皂角树干。奶奶也来到了皂角树下，用皂角洗衣服。梦儿发现，奶奶已经满头银发了。奶奶依旧给她讲述这个皂角树的来历：你爷爷为了给战士们做军装，在自己家院子里种上了这棵皂角树。在爷爷的影响带动下，村里家家户户都种了皂角树，荒坡上也种下了很多皂角树……

说着说着，奶奶突然躺下不言语了，梦儿惊呆了，奶奶好像是睡着了，她使劲地摇着奶奶的胳膊大声喊着：“奶奶！奶奶！”可奶奶依旧不吭气，她把手放在奶奶的鼻孔前，奶奶已经没有一丝呼吸了。她顿时傻了眼，愣了一会，起身跑到村长叔叔家里，跪在地上直磕头，“叔叔，奶奶没了……”

那一夜，奶奶的棺材就放在皂角树下，梦儿坐在棺材前，看着奶奶的遗像，看着那台已经破旧了的织布机、纺花车、用来染布的染缸，她嚎啕大哭，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这个小院子里久久回荡着……

这时，三娃过来给奶奶烧纸，他不上学了，带着一个装修队在外边包工，听说奶奶走了，专门从外地赶回来。来给奶奶送行的还有团生和爷爷，团生的爸爸也来了，这是梦儿第一次看到市委书记。大家都脸色严肃地给奶奶鞠躬，村长叔叔还给皂角树戴上了一朵大白花。

奶奶的追悼会上，梦儿才知道，奶奶是一个有七十年党龄的老党员，她从来没有听奶奶说过，团生的爷爷告诉梦儿，其实你的奶奶是拿着国家补助的，她把这些钱都积攒起来，你上学的钱都是奶奶委托我积攒的钱。梦儿看着墓碑上微笑的奶奶，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祝奶奶在天堂里安息……

梦儿记得奶奶生前交代过：“如果那一天我去找你爷爷了，你就把我埋在你爷爷身边，我们分开都这么长时间了，我得去找他。不然的话，你爷爷就寂寞了……”

按照奶奶的遗嘱，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把奶奶埋在了爷爷的身边。

梦儿在老家度过了最后一夜。她仰躺在皂角树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树缝里的星星，她在心里一颗颗数着星星，不知不觉便睡着了。那一夜，她梦见那些星星从树上下来了，它们变成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

梦儿要离开老院和皂角树了，因为她接到了高考录取通知书，被国防科技大学录取了，同时考上这个大学的还有团生，团生的爷爷开车来接梦儿，他们一起到爷爷、奶奶、爸爸的坟前，和他们一一告别……

多年后，梦儿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军人。她会时常梦见老家院子中的那棵皂角树，她在奶奶的怀抱里抬头看着树缝里的星星，数着那一颗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