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初夏,我游览了久负盛名的凤翔东湖。这是北宋大文豪苏轼出任凤翔通判时,修葺的一道人工湖。经过历代修缮保护,现已成为西府一处游览胜地。尤以湖边的柳树声名远播。(民间盛传凤翔有三绝:“西凤酒、东湖柳、姑娘手”。)
沿着湖岸卵石铺成的花径前行,两旁是密密丛丛的灌木。绿植成荫、亭台湖山相映成趣。婀娜多姿的柳树错落其间,像一排身着绿纱的民族舞表演者。春夏之交,正是柳树蓬勃生长的时令,岸边已形成一道浓密的翠绿屏障。柳叶儿像是汲足了日光和湖水,闪烁着滋润的光泽,翡翠般绿意可人;柳条在微风中摆弄着旖旎的姿态,像小姑娘披散的长发,有的已经垂到水面;绿波粼粼的湖面,因为柳树的映衬显得清凉沁心;湖心的荷叶已长得盘面大小,花苞托起一个粉嫩的桃心状。鲜红的鱼儿在绿波中嬉戏,红绿相映,一动一静,情趣盎然。正是柳絮飘飞的时令,空气中飞絮蒙蒙,恍若瑞雪普降;柳絮抚弄着行人的面颊,绒绒的,痒痒的,像婴儿顽皮的手掌。《红楼梦》中有:“游丝软系飘香榭,落絮轻沾扑绣帘”,想这柳絮原本应该是落红的续曲,是对易逝春色的一种悲悯的恋歌。
穿过湖心的沧浪亭时,一对鸳鸯游过水面,悠然自得的神态象是这里的主人一样。其实在凤翔县,市民们早已以东湖而自豪,东湖已成为他们日常健身消闲的乐园、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心仪的不单是这片园林的景致,更多的是文化赋予的一种精神优越感。信步于这柳浪花坞,身边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因为历史的遗痕而染上浓厚的文化丰采。
公元1061年,26岁的苏轼初登科第,踏上了仕途的第一站——凤翔。他没有因北宋文坛的大名而醉心于舞文弄墨。上任之初,就敏锐地体察到凤翔干旱少雨的实情。如何蓄百川之水以防旱灾?成了他心头的一件大事。次年,趁着政务之暇,动员官民扩建当地有名的“饮凤池”,引来城西北凤凰泉水注入,并在岸边广植垂柳,池中盛栽莲藕,命曰“东湖”,与杭州西湖相呼应。《喜雨亭记》恰好印证了此举的意义非凡——也正是这一年春季,小麦抽穗拔节的关键时候,凤翔遭遇连月不雨。“五日不雨则无麦”、 “十日不雨则无禾”——在望眼欲穿中,农历四月,天降三尺甘霖,于是“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忭于野,忧者以喜,病者以愈”。在这篇悲天悯人的记述中,作者一片心急火燎之情流露于笔端,一种与民分忧的仁人之心昭然于世。时至今日,东湖岸边柳树已是柳浪蓊郁,浓荫蔽空,“东湖柳”也成为凤翔一个重要的文化符号而享誉民间。
对于柳树,文人总似乎总有一腔诉不尽、剪不断的情思。它泛着嫩黄的新绿,被诗人比作“烟柳”;它的枝条,被诗人喻作“绿丝绦”、“碧玉妆”;它婀娜的姿态,被赋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寄寓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它旖旎形体,被咏作“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寄托着情侣们的美好期待。苏轼似乎也不例外,他的“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则寄托着一种达观的人生态度。
在湖东西两岸,各有一株百年古柳,崚嶒如怪石,深褐的表皮满是坑坑洼洼的节疤;斜出的枝干早已荡然无存,主干却顽强挺立着,风雨不朽。它们的根系仍然深深地扎在土层深处,汲取着点滴得以延续生命的养分,昭示着老而弥坚,僵而不死的生命奇迹。这两株古柳,一株据说是公元1842年林则徐发配新疆伊犁时路过这里种下的,另一株是公元1876年左宗棠在新疆抵御沙俄入侵,凯旋而归时种下的。二人境遇迥然不同,对先贤的追慕,对于生命的热爱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其实,世间本没有任何生命可以万古长存,即使这满堤郁郁勃勃的翠柳,也只有短短150年的寿命;唯有人的精神可以不朽,东湖柳正是一种精神和文化的映射。
“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沿着堤岸,沐着夏风,借着苏公祠百年不断的香火,但愿东湖的柳色越发清新如洗,越发楚楚动人。
原载《陕西工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