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将尽的一个傍晚,我徒步在一条陌生的街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浓浓的花香,直入心腑。这香味有别于紫罗兰、薰衣草的炽烈,也不像梅花、兰花那种清雅,是那种甜甜的、亲切宜人的香。这香味与四月温热的气流相伴,产生出一种发酵的效果,让整条街道沉浸在一种妙不可言的气息中。
这不应是普通的花儿吧?抬起头,在一丛叶片细小狭长的浓荫间,一蓬蓬散漫如云朵的紫色小花从暗绿中探出头来,花瓣并不像大多花那种圆润饱满,是那种纤弱细长、病态的蜷缩状,五个瓣儿一朵,数十朵绣成一团,像丁香、紫藤那样抱团生长,这或许是弱小生命共同的生存哲学吧。
如此弱不禁风的花,如何散发出这般醉人的香味?眼前这棵普通的落叶乔木让我产生些许憧憬,或许是万能的人类用移花接木之术培植的新树种呢,我自叹学识的浅薄。
在枝叶深处,一串金黄色的酸枣大小的果实赫然进入我的视觉,蔫瘪的果皮,分明是隔年未落的陈果。瞬间,思维像闪电般复苏——苦楝子,一个属于世俗乡野的名字脱口而出。
自然,它是我童年记忆中行将抹去的一个物种。那个饥饿蔓延的年代,孩子们的记忆大都能与吃扯上关系,桃树、李树、桑树甚至槐树都是赞美的对象。桃李金贵,自不必说;尤其是老宅里的那株洋槐树,每当三、四月份,一簇簇雪白如莲花的槐花挂满枝头,满院清香,饥饿的孩子们爬上树,贪婪地吮吸着花苞下那一丝淡淡的甜味,咂着舌头,甜美的概念就从那些时候扎根在记忆里。
苦楝子,可以说它在我的记忆里根本不会有任何好或坏的印象,就像我人生中注定不会遇到某些人一样。不过一件事让我彻底记住了这个名字。五、六岁的时候,一个邻居的大男孩拿了一枚熟透的苦楝子捉弄我,橙黄鲜亮的果粒让我产生了和酸枣同类的判断,于是不假思索地放到嘴里。在被捉弄的羞辱后,我一边吐着满嘴的苦水一边谩骂,谩骂那个恶作剧者和这外表骗人的苦楝子。楝子树,自然成了我狠狠报复的“苦主”,一见到楝子树我就用铅笔刀在上面刻字,沿着树皮周围划上一圈。后来知道苦楝子是一种药材,但并不名贵。
那时,怎么没有闻到过苦楝子的花香呢,也许是少不经事,或者在那种缺吃少喝岁月里,哪有闻香赏花的心境呢?幸好我有一次品尝苦楝子果实的经历,要不然,到今天还不知道这一肚子苦水的树木,竟然开着奇香的花儿。
况且这半辈子下来,中药也不知吃了多少,那些苦如苦楝子的汤药有时竟然赛过世间任何美味,它让我孱弱的病体屡次在“吃苦”中化险为夷,并在人生的苦境中,领略到类似的含义。
原载《宝鸡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