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黄时

银杏叶黄时，她又想起了皓。

高二的时候，皓总在她的视线里晃悠。皓是那种外型看似潇洒如风，内心却细腻如女孩的类型。嗓音是那种男孩变声期常见的鼻音很重、富有质感的嗡嗡声。从他偶尔投递过来的眼神，她窥探到那貌似平静却骚动不安的青春期男孩子的心机。

“数学课堂上走神了，观察了你五分钟，虽然隔着‘万水千山’，但能参透你一切心理——皓”。

“有一道题要耽误一会，午饭时不要忘记给我留个座位——未来的数学巨人皓”。

——从那些频频传过来的纸条，她猜皓一定是对她动了某种小心思。说实话，皓如果是那种对女孩子黏黏糊糊、穷追不舍的类型，那是绝对要遭到她白眼的；可偏偏他是那种不温不火，总能把言语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一副落花流水、去留无意的样子，这倒让她乐意与皓保持着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真正的异性朋友吧？

皓绝对是那种高智商型的男孩子，这种孩子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努力却总考高分，让一些埋头苦读的孩子徒生“造物弄人”的感慨。

“知道爱因斯坦为什么脑子好使吗？”皓总是那副双臂交叉胸前，一副洋洋自得高深莫测的神气。

“天才呗，像您一样，未来的大数学家！”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居然喜欢他那种目空一切的范儿。

“爱因斯坦没有百度和微信，只好用大脑。”

那是一个初夏的季节，南风吹进窗子，窗外正绽放着一所校园应有的花枝招展，玉兰花吐着洁白的粉瓣儿，紫丁香在空气中传播着一种淡淡的幽香。一株靠近窗子的银杏树已长出稀稀拉拉的嫩叶，像一柄柄绿色的小扇子，皓随手摘了一片：

“等到银杏叶子黄了的时候，我们都要各奔东西了，到那时这叶子才真正好看呢。现在还显青涩。”

青涩，她喜欢这个词。

时光就是改变一切的催化剂。渐渐地，那身不修边幅的牛仔服、挺拔高挑的身材，毛茸茸的上嘴唇以及总是俯视一切的眼神，不经意间就会清晰地窜到她的思维和梦境里，成为左右她分析力和判断力的障碍。在要跨越“高考”这道门槛的17岁的这个敏感年龄，这无疑等于自虐，她暗暗叫苦。而此刻那些令人心烦圆锥曲线，电磁感应、主族元素，公式、符号在她脑子里乱成一窝蜂。

“注意注意，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做着白日梦……”她往往在老师的高声断喝中猛然惊醒，回到那一连串的数字和算式中。然而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复制着错误，在这种状态的周而复始中，那些思维的“链条”一环环脱了扣，终于到了令人无法收拾的地步。第二次摸底考试下来，看着40分的数学试卷，她傻眼了。40分，两个数字就像皓脸上常有的那种讽刺的笑。她开始狠狠掐她那赖以自傲的脸蛋，恨恨地想起那鼻音很重的变声期的嗓音，恨那双藐视一切的眼睛。她发誓再也不理那个自大狂。

为了躲避皓，吃饭、下晚自习她故意走得很晚。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停创造机会搭讪。晚自习一直等到11点，皓说：“我当你的家庭教师吧，免费。”

“不敢劳您大驾，我的大才子，影响到你我可担待不起，”她不冷不热地拒绝了。

“这时候不要感情用事，剩下不到两个月了。我们来个君子协定，只谈学习，不谈风花雪月，OK？”看着那一脸少有的诚恳，唉，她又一次妥协了。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银杏树在雨中发出欢快的沙沙声。皓用他那鼻音很重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那些僵硬的公式、定理。让她的解题灵感在一次次思想和目光的碰撞中复苏。

谣言也在这个时候也不胫而走。班主任几次含蓄的警告后，叫来双方父母作了一次长谈。临走时，老爸铁青着脸撂下一句话：“前途你自己把握，孰轻孰重，你们掂量吧……”。

为了辟谣，她与皓不再一块吃饭、同行。只是在晚自习后，他们雷打不动地坚持复习到11点，在熄灯前送她到女生楼下，然后道一声“晚安”。

第三次摸底考试前的那个夜晚，离开教室时，她突然头晕目眩，浑身发冷。皓毫无顾忌地摸了她的脸，说：“发烧了，宿舍有药吗？”

她摇摇头：“没那么娇气，睡一觉就好了。”

“明天考试，这样怕不行，”他点了点头：“不行，还是弄点药”。那时学校大门已经上锁，周围夜静人稀，最近的药店离学校有两站路，更何况学校校规森严，管理滴水不漏。

“从宿舍楼背后那道铁围栏可以翻出去，毫不费事，你在宿舍等着吧，我一会就回来。”皓说完就迈开两条长腿，像一只警觉的羚羊，消失在黑暗的树丛中。

她夜里12点多吃了值班阿姨送来的药，说是一个男同学让转送的，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第二天，皓的座位空着。下午她才知道皓昨晚翻墙时让保卫科抓住了，学校以严重违纪律勒令皓立即转学。从那天起，所有的女生都对她退避三舍，还有那些恐怖的谣言在校园上空蔓延着，居然说他们如何如何在宿舍被抓了现行。

第三次摸底考试成绩出来时，她年级名次整整提高了420名。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感觉欠了皓很大一个人情，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偿还。即使以后遇见，她也只会大方地说：对不起，谢谢。然后安静地转身离去。

银杏叶黄的时候，正是大学校园最美的季节，那一片片翩然起舞的小扇子，在秋风里做着各种无奈的别离姿态。每所大学都招展着它独特的魅力，敞开大门，去迎接一个新的故事。她的故事虽然很短，却像银杏叶一样留下一个凄美的影子——因为成熟，它们选择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