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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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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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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时光

起初,足球和粗野、暴力联系在一起。1985年,我上初二那年,每天下午,我们四班的十几个男孩子都要到操场上去追逐那只破得惨不忍睹的足球。那只足球表面的六边形有许多块被踢得起了皮,像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我们起初不讲规则,不传球、不过人、不射门(因为没有边界和球门)。绊倒后再爬起来。所有人的执着就是追上足球,用足力气狠命一脚,然后继续追。男孩子青春期的身体像一壶炉火上的开水,所有的气喘心跳耳热似乎都是为了发泄体内那股无名之火。后来发展到成百人在操场上追逐一只破足球的浩大场面。这哪是踢球,分明是追杀仇人。那只破足球在校园上空纵横呼啸,像轨迹诡异的哈雷彗星,它越过操场围墙,击碎了女生宿舍的玻璃窗,击中一名女生的下腹,砸中正在校园里思考抛物线方程的数学老师的后脑勺。

足球在校园成了祸根,我们几个屡教不改的站成一排,被带上大会主席台上挨批。体育老师搧着我们的后脑勺说:“中国队冲出亚洲,就靠你们了!”

那一年恰好是第13届世界杯预选赛。学校唯一的黑白电视机在食堂。通过电视转播,我们懂得了足球的规则,不是论谁块头大、力气足,而是论灵巧,论速度,论脚下功夫,论谁能在一大堆肢体的拦截下能把球踢进门框。当时我听中央电视台播音员用尖细悦耳的嗓门说了一句:“中国队的2号队员在没有日本队员防守的情况下,做了一个漂亮的假动作!”这个词一直困扰着我,什么是“假动作”?

第二年,透过小小的电视屏幕,我们看到了太平洋彼岸的墨西哥世界杯足球赛。当然,中国队没有因为那个漂亮的“假动作”进入正赛,和我们一样在电视屏幕下看着那些白皮肤、黑皮肤、棕色皮肤和极少数的黄色皮肤踢得天昏地暗,人仰马翻。一个1米65的小个子让人眼前一亮,在一群身高马大的防守队员里,狂奔,急停,转体,射门。足球在他脚上像被磁铁粘住一样。他先做出一个向右带球的动作,等到防守球员和观众都以为他要向右跑的那一瞬间,他迅即把身体重心转向左侧,这一动作很轻易就把防守队员抛在了身后。那一刻,我真正领略了“假动作”的奥妙——声东击西,围魏救赵,三十六计中常用的骗人伎俩。那些魁梧威猛的后卫队员只能眼睁睁被他的“假动作”骗得东倒西歪,看着他骗过守门员,把球送进空荡荡的门框,然后振臂、跳跃、欢呼。播音员尖细动听嗓音再次响起:“他像是非洲草原上羚羊群里的一只灵敏的猎豹,他是阿根廷的10号,马拉多纳。”

“太帅了”,几个女生惊叫着,那里面包含了青春期那种蠢蠢欲动的暗示。“是啊,太嚣张了。”

不是危言耸听,马拉多纳害了我们这一代很多人的大学学业,包括我。大学校园成了足球的天堂,很多人扔下书本,加入了踢球的队伍。这时候,球场上流行“假动作”,流行带球过人。拿到球的人都不想传给别人,都想美美地用“假动作”骗一下后卫,炫耀一下球技,让场边的女孩子发现。我也尝试过使用“假动作”过人,不过每到假动作还没做完,球早就被踢飞了。我的室友,一位身材修长的北京籍帅哥,这时候成了校园级的“球星”。在一次校级比赛中,他成功上演了马拉多纳式的单骑闯关。他先利用“假动作”连过了三名后卫,最后一脚怒射破门,引起了场边女生的惊呼。当时,那只皮球穿过没有球网的门框,划出一道笔直美妙的轨迹,继续飞行,在抵达通往校舍间的花径时,朝着一位窈窕淑女的漂亮脸蛋飞去,这脚球的力量是惊人的。女孩子目光扫到这一不明飞行物后,下意识地做出第一反应,把头向后一仰,足球擦着她的鼻尖飞了过去,同时也把那副鼻梁上的眼镜捎带上了。女孩双手捂上眼睛,一声尖叫,那只眼镜在阳光下散落成一颗颗亮晶晶的玻璃珠。

我们的球星吓傻了,以冲刺的速度赶到女孩面前,他把脸凑到女孩下巴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扒开女孩的手掌。还好,女孩脸上除了两道清晰的泪痕,没有别的。在这几秒钟近距离地凝视里,帅哥不仅发现了女孩的惊魂未定和娇喘吁吁,还发现了几分妩媚和小鸟依人。他当即立断,撇下身后的比赛,拉着女孩去了眼镜店。后来,我的室友顺理成章地和女孩经常出现在那条花径尽头的花廊里。

1998年法国世界杯的时候,我已经再一次进入了中学校园。不过这次身份有了不同,为人师表,我得处处留意自己的形象。看着学生们在球场上踢得火热,脚真是奇痒难耐,恨不能回到无牵无挂的学生时代;恨不能混进学生的队列,解气地轮上两脚。周末放学的时候,就留在校园,跟那帮毛孩子过招。那时孩子们的营养水平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个个都比我高半头,脚下功夫十分了得。球场上没有半点尘土,球门框上绷了方格的球网。这真是一个幸运的足球时代!半场下来,我一球未进,还被一个小毛孩子连过两次,其中一次被穿裆。我累得差点吐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换人!”

那时,我的印象里浮现出十多年前那块尘土飞扬的操场,那只被踢得面目全非的足球,那一群喘着粗气,汗腺发达、跑得像野马一样的孩子。哦,我的踢球时代早已远去了。

晚上熬夜看球是必不可少的,一个人看当然不过瘾,况且影响家人休息。就约了我们体音美组的几个教师躲到教务处隔壁的电教室。泡上茶,再撑起一桌麻将,看了十点半的看三点的,一场不拉。这种麻将加足球的场合总有一个人运气不好,倘若座位背对着电视,那就亏大了。到了精彩处,扭过头去看电视吧,别的三个人催着出牌;一门心思地打麻将吧,背后是苏克频频的带球突入禁区。往往是背对着电视的人看不好足球还输了钱。只有进球的瞬间,几个人才停下手中的活计,专注一会屏幕。有时半个晚上等不来一个进球,人出去上一趟厕所,回来后进球了。

足球也是一个时代的概念,一个足球时代其实很短,大约十年。我没有幸运看到贝利的时代,但看到了马拉多纳的时代,罗纳尔多的时代,梅西和C罗的时代,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欢乐和遗憾。欢乐是曾经在那些经典的瞬间作为一个旁观者和模仿者;遗憾的是时代脚步终究不会停下,所有的表演着和观赏作者都会徒生英雄迟暮之感。

“人依旧,岁月流转,留不住斜阳……”这首流行于上世纪80年代末的港台歌曲很容易牵动一种对往事的深深追忆。当看球心绪也渐行渐远后,足球,这种曾经的激情也就随着年龄渐渐隐退了。不过,每当听到电视转播里急促高亢的声音,听到“球进了!”我的血流和会不由得加速,呼吸会不由得紧张,思绪的空间会被无限打开。无疑,世界每天都有精彩的比赛在上演,只不过演员在不停地更新换代,观众也在更新换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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