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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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总会带着些许梦幻，那幻境中，总会映着一个模糊的背影。她佝偻着背，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蹒跚的向前走着。风是柔的，花是香的，暖到了心坎坎上。我想奶奶了。
奶奶身材干瘪，瘦小，不漂亮。从留存的照片循迹，奶奶是一身灰色或黑色的布衣，却朴素，精神。记忆最深的，驼背,那佝偻的背，跟了她半辈子，直到入棺。
她是在苦日子里浸泡太久的女人。
听老一辈人说，爷爷家富农，很小就没有了母亲，之所以将奶奶娶进来，是因着奶奶比爷爷大几岁，就是有照顾爷爷的意思。
爷爷是读书人，后因认的字多，书写漂亮，在村支部做事。他的确是被宠惯大的男孩，不论是家庭，还是生活，从未真正为奶奶考虑过。
年轻时候，奶奶不仅要照顾家中的老公公、丈夫和孩子们，还要独自种植田地里的庄稼。大家都觉得她有用不完的精神和力气，是一把好手，却很少有人想过，她就是个普通的瘦小女人。
直到家中孩子长大一些，有了帮手，她的日子才轻松了些。可年轻时承受苦楚太多，累得狠了，她的背越来越弯，直到后来，再也直不起来。驼背，成了她的特点。村里人背后叫她“罗锅儿”，这成了她的痛，她的自卑。
我却喜欢趴在奶奶的背上，抚摸着她隆起的地方，脸蛋贴着。奶奶总是笑道：“你个小家伙，粘人精。”
帮奶奶搓洗后背，也是我常做的事情。奶奶总会问：“奶奶的背这么难看，不嫌弃奶奶吗？不害怕吗？”
为什么会怕呢？在我心目中，奶奶的背虽佝偻得厉害，于我，却曾为我开满了最灿然温暖的鲜花啊……
“这是谁家的小崽子，竟然敢偷我的花，没人养的东西！”老人尖锐的怒喝，本杂乱吵闹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
起因，只是因为我捡起了一支从从土壤中分离出来的花朵，还来不及观赏，手便被一只粗糙的大掌抓住。
“好啊，你个小兔崽子，偷我家的花！走，找你家人去！”她气势汹汹，满脸怒容，将我震在原地，惊愕地看着眼前疯了一般的老人，任由她撕拽着，直到出现在了这个满是人的院子。
这个院子是本家一个大伯家，今天是大伯办丧事的日子，屋里屋外都是同村人。
幼小的我站在正中间，看着这一圈又一圈的庞然大物，听着大家的议论声，我想跑，可那老人狠狠的掐着我的手臂，我只能将头低垂，大滴大滴泪珠滚落，而无可奈何。
她骂着，脏话一句句入耳。我只知道哭，期待着家人出现。妈妈，你在哪里？
“是谁！是谁在欺负我家孩子！”熟悉的声音传来，竟是奶奶！她冲开了人群，推搡着那老人，将我拉到了身后。
奶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在家里吗？我家离这家隔了几排人家，不算近。
奶奶的驼背颤抖着，她是站不稳的，只见奶奶一只手臂护着我，一只手举着拐杖指着那人，我将小小的身子藏在奶奶的身后，小手揪着奶奶的衣衫，寻求最温暖的港湾。
“你家这崽子偷我的花！”
“崽子！你再敢这样说试试！”
“你家这个是贼，我凭什么不能这么说！”
我不知道奶奶当时的表情，只知道奶奶和那人对峙：“谁是贼！你有什么证据！”
“她拿着花，不是她是谁！”老人指了指地上的花，声音更是尖锐了。
“小佳儿，这是你摘的吗？”奶奶回过身来，她比我高一些，她眼中没有质疑，只有温柔。
我使劲摇头，因为哭泣，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不……不是……我！”
“你说不是就不是啊。你个小丫头片子！”那老人不依不饶，冲了过来，扬手要打我！
奶奶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拿着拐杖就砸了过去，怒喝道：“我看你敢动我孙女儿一个手指头！我这条老命和你拼了！”
“切，一个偷我家东西的贼！”
“我信我孙女儿的，她这孩子从来没说过谎！说没偷就是没偷！你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就定罪了。白活了这一把年纪！”奶奶气得哆嗦，紧紧护着我。她的身体晃动着，但背尽量挺直。
“是啊。大娘。你这样骂一个孩子，实在是不好看！”
“一朵花值得这样兴师问罪吗？”
“一个村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是偷了，也不值当这样！”
村子里的人七嘴八舌的说着。
“奶奶，我真的没有偷。真的不是我。我只是捡起来的。”我想说清，可我又没有证据。
“你说没偷就没偷，不是你拽下来的，怎么在你手上！”老人作势就要打，可看到奶奶那要拼命的架势，她怕了，扬起的手只得放下。
“我家姑娘能让你这么作贱！你个为老不尊的！你再说一遍偷！我撕烂你的嘴！”奶奶怒目而视，转身将我搂住，轻声安慰，“奶奶知道，奶奶知道，你没有说谎。别怕。”
奶奶转身看向周围，挺了挺脊背，尽量让自己站得直些：“父老乡亲们，哪位看到了，能帮我家孙女做个证。我老太婆感激不尽！”
我模糊的双眼中，是那驼背的瘦弱的背影，那次，是她挺得最直的一次。阳光七彩，洒在奶奶佝偻的背上，似开出了一朵朵绚烂的花。那是信任、守护、慈爱的花朵，填满了我的心。
院子里静悄悄的，看着对面老人得意的笑脸，我已不再在意真假对错，因为，奶奶给了我全部。我坦然了，搂住奶奶。
“花不是小佳偷的。”一个稚嫩的男声打破了静谧，循着声音看去，是我的同学，只见他指着站在人群里的几个看热闹的男女生，说道，“是他们，我看到是他们拔下来的，本来还想拔更多，但见到有人出来在骂，他们就逃跑了。小佳是走过去把花捡起来的。”
“原来是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来不及反应，老人尖叫着，怒气上涌，向他们冲去。
院子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我不知道后续到底如何解决，只记得，奶奶拉着我的手，拐杖一步一坑，奶奶的脚步坚定，向人群外走去，不再理会这里的纷争。
我擦干了眼泪，扶着她，佝偻的背起伏，而我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后来啊，我上了初中，奶奶却再也没办法守护我了。拉着她冰凉的满是皱纹的手，我不想松开。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能为我出头、永远爱护我的人离开了。
那次，入棺，她的背终于直了，以最残忍的方式。封棺时我却躲起来了，躲在一个小屋子里，哭的不能自已。我答应长大后，对她好。我也要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小老太太。可我还没实现呢。
我是无法接受她离去的。以至于，每次听到同学说起家中的奶奶，姥姥之类的称谓，或者是看到弯腰蹒跚的老人身影，我都会默默流泪。心像是挖空了一块。
前段时间，我梦到了她，一如当初的她，驼背的瘦小身影，却在为了忙碌着，一刻不得停歇。我的心啊，酸楚得不能自已，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晕出朵朵花瓣。
因特殊时期，我不能回去，于是，想着让老妈帮我为她烧去一些纸钱，老妈说，现在不允许烧纸了，我的寄托好似又沉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