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顺口老座山

 在旅顺口城区的东鸡冠山南有一座孤山，叫做老座山，那是一座孤山。很久以前，山下有条小溪，溪水是从半山后流淌过来的，经过一道石台跌落下来形成一湾半间屋面积的小水池，下边又流进乱石缝中，十年前我去那里时小溪就已经干涸了。山南有一道宽阔的平川正对着“芹菜沟”海滩，一百年前，日寇夜袭旅顺口就是在芹菜沟海滩登陆后摸到老座山下遭到了俄军的狙击，日军舰炮的流沙弹像雨点般倾泻在老座山下，山下每一寸泥土都被炮火反复的熏烤过。

 离老座山后不远就是旅顺口著名的东鸡冠山高地，如今，还有两门俄国舰炮垂头丧气的横在山头上。

 这片山野，沟壑间杂草丛生，有许多山栆树，野山椒，山栗蓬，还有叫不上名子的乔灌木和色彩斑斓的山野花。

 在山脚下的缓坡处，上下有两条俄军修筑的战壕像两条僵死的毒蛇缠绕在草丛中。在高低起伏的砂砾土山地上，斑斑点点分布着流沙炮弹坑。仿佛一百年前的战争硝烟还没有散尽，为强盗充当战争机器的士兵碎尸疆场，两只狼为一只羊的争夺，把这片宁静的山野，变成了腥风血雨的杀戮场。

 我小时候每次到那里去，总会留意地寻找一些流沙炮的铅制弹丸，那些食指般大小铅制圆球凸起在地面上，到处都是，就像过去俄国酒鬼脸上的疮癍。灌了铅的子弹头是细长的，铜制的外皮生出了绿锈，前端有缺损的一定是飞在石头上擦伤的，而那些完整的会想到是穿透了士兵的躯体。还有那些黑漆漆冰冷沉重的炮弹皮，张牙舞爪的插在泥土里又恬不知耻的挤在野花丛中。与当年日俄列强的嚣张跋扈如出一辙。

 有时候，我也会留意去发现其它与战争有关的蛛丝马迹。我曾在石缝中找到过日军士兵衣服上带着布片的纽扣；锈迹斑斑的纪念章；破碎风化的皮靴；带着弹洞的士兵钢盔，更多的是壕沟边那些变了形的罐头盒，这一切毫无疑问都是当年战争的遗留，我像一个流浪探险者，漫不经心的流连在那片山野中探寻着百年战场上的遗存。（1904至1905年日俄在旅顺口交战，我六十年前去的时候离那场战争只有五十多年）

 当我的手触摸到那些战争遗物的时候，就好像触摸到那些血粼粼鸡零狗碎的尸体。骤然间会产生许多遐想，遐想中，两股财狼互相绞杀的战争场面就会一幕幕呈现的眼前。想到那些穿着皮靴的指挥官声嘶力竭的嚎叫，想到炮弹炸响的瞬间，那些士兵横尸遍野的景象。有时懵懵懂懂的还会想到，如果那个时候我在，如果我足够有勇气，我会如何处置这些坏蛋呢？我会大喝一声：“滚出去！你们这些坏家伙！你们为什么来争夺我们的家园！”可是我不知道我们那个时候为什么会那么懦弱。回过神来又会想到在这片山野中会有许多狰狞的鬼魂忽忽悠悠飘来飘去，会想到这些鬼魂是多么的无辜和不幸，如果他们不来当炮灰，或许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可是他们就这样被丢进了战争的绞肉机里，刹那间便孤魂遍野了。

 眷顾那片山野还有另一种与那片伤痕反差强烈的景象和美丽风景，那是一种更让我迷恋的大自然。那座突兀的山岗，那些起伏的土丘，那条清清的小溪，还有沟壑间的草木，都恰到好处的分布在山野间。坐在高岗上，凝神思索，总觉得这是一幅美丽的织锦，每一方寸都像是织锦上闪着光的锦绣，会让你感觉特别珍爱。真的，是确确实实的感受，如果你也面对这片山野，你也知道这片山野的过去，我不相信你会不心疼。

 我曾在半山崖壁的石头上发现过完整的牡蛎壳，还有其他海洋生物壳体。想得出，几万年前这里是另一种美丽的海洋世界。你去看看，在那些附着海洋贝壳的岩石缝里，崖柏像游龙般伸展着奇异的枝干。鲜艳的野花，一簇簇悬挂在崖壁上，怒放在杂草丛中，盛开在弹坑里。那里有我钟爱的紫色的花，棉绒绒，一簇簇聚在一起，后来知道它的名字叫勿忘我。紫色的马兰花我是认识的，牵牛花各种色彩都有，野桃花更娇媚。石竹花多为粉红色的，却也有紫色和白色的，鲜亮的花瓣绽放开来，格外醒目。这样的景色我不相信你会不喜爱。

 我喜欢色彩斑斓的世界，尤为喜欢神秘的紫色，恰恰那片山野就有许多紫色的花。因为少年好奇，也因为大山荒野有着神秘的色彩，对那里的一切都会产生奇特的敏感。

 我那时只有十几岁，与邻家小伙伴们一起去放羊；去拔兔草；去打烧柴都会去那片山野，后来学习写生也去那里。我喜欢那片山野的粗犷，喜欢野草的芳香，喜欢野香蒿的味道，我会有意的去碰触它，摇动它，它会发出缕缕清香，深深的吸上几口，让那蒿香爽爽的润入心肺。置身在那片荒野，心会融入荒野之中，一种空旷的惬意幽然而生，如同回归到原始的宁静，在混沌初开的懵懂中展开幻想的翅膀，飞翔在蓝天白云的荒野上空。当我眷顾那片旖旎景色的时候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好从心底升腾起来，此刻，就会郁郁的怜爱心疼着脚下那片曾经被强盗凌辱过的土地。

 这一切都不是梦，却经常伴随在梦里。小时候的梦是在无意识中做过的，那些梦境并不浪漫，也不壮阔，苦涩与甜蜜参半，就像弹坑边的山野花，在残酷与美好的反差中都能够久远清晰地留在心里。

 如今这片山野已经长满了树木，山坡处也建起了楼房，芹菜沟海滩也正在建大型的海上休闲乐园，过去的样子已经不复存在了。

 人的足迹遍布了大自然的每个角落，那些强盗们的鬼魂或许越来越无影无踪了，忽悠悠远离了繁华的都市，可是，总觉得那片山野应该保留下来才对。

 无疑，人们的脚步正快速走向富足的明天，可是美丽的自然是现代建筑不能替代的。

 多么希望能在都市的边角留下一片童年的山野，可以不段的去回溯一下，能有身心的宁静回归，将能洗礼我们锈迹斑斑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