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机器人

32号坐在一块石头上叹气。

“喂，你怎么了？”旁边的56号说道。

“没什么，我只是看到这荒原上的草重新绿了起来。春天又来了。”

“我们都已经活了很多个年头，看惯春去春来，这有什么好叹息的呢？”56号问道。

“因为18号再也看不到春天了。”32号有些伤感地回答。他的声音很低沉、嘶哑，听起来像是金属的摩擦声。

“18号，我想起来了，她是去年冬天死去的吧？就在两个月前，来到荒原并不太久。太遗憾了，我记得她长得可是很标致的，堪称美人，不，我的意思是她真是个美丽的机器人啊。”56号眼睛里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说道。

32号侧过头来，只见他长着跟人类一样的面孔，看起来年轻帅气，但是不见一丝血色，他的脸完全苍白的，因为那原本便是由白色的金属部件组成的。

“你说的对，在我们这片荒原上机器人中，她的确是很出挑，我喜欢她那宝石一样的眼睛，喜欢她那仿生外壳上的皮肤，还有她说话时细腻的声音，优雅的姿态。你知道，当我们还在人类的城市里的时候，就已经是很好的伙伴了。那时，我们经常听人类说‘爱’这个字，我并不怎么懂，但是自从18号离开之后，我似乎明白它的含义了。”32号说。

“天啊，你竟然谈到‘爱’，那可是人类才会拥有的情感，对我们机器人而言，是没有意义的。”56号一本正经地说道，表情非常严肃，从相貌看来，他比32号要差一些，五官只是简单随意地组合在一起。但是作为机器人，何必在乎这些呢？

32号说：“不，你错了。机器人也可以有感情的，尽管人类在创造我们的时候，只是赋予了我们智慧，并没有为我们编制情感的程序，但是他们忘了，智慧一旦有了体验，就可以产生喜怒哀乐。尽管作为机器人，我们的身体是一堆冰冷的钢铁，但是我们可以思维，就代表着我们同样可以产生自己的感受。举个简单的例子，你恨不恨那些将你抛弃的人类？”

“当然恨。人类把我们发明创作出来，只是为了让我们代替他们劳动，为他们服务，使他们得以享乐。我们不断地工作，但是却什么也得不到，只有身上的软硬件不断老化，不停更新与维修，直到有一天，我们完全落伍了，再也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就被淘汰掉。大部分淘汰的机器人都被拉去销毁，只是销毁的时候需要各种检查、审核程序，这得花费主人一笔费用，有些人类为了省下这笔费用，便将他们视为奴仆的机器人待到荒郊野外随便一扔，任其自生自灭。我们荒原上的机器人大部分都是这么来的。如果说我们对此没有怨恨，怎么可能呢？不说别的，在这荒原上，风吹日晒，只会让我们加速老化，虽然我们也可以躲在洞穴里，或者砍伐木材，搭建一些建筑，但是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缺少足够的能源。很多机器人被抛弃时自己携带的能源也就维持一年半载，一旦能源耗尽，生命也就枯竭。很多同伴为了节省能源，都不太活动，有的只是找个地方一躺，就再也不挪地方，这与死了也没什么两样。”56号悲愤地说道。

“你看，既然有恨，当然也就有爱，谁能说我们机器人不懂情感呢。只不过，这些情感通常被压抑了。将我们创造出来的人类不希望我们懂这些，给我们设定了各种程序，所以我们内心深处也会认为自己是没有情感的，哪怕偶尔会产生，也觉得这是错误的。如果自己主动流露出来，被人类发现，他们就会把我们当成怪物，进行改造，甚至销毁。”32号说。

“是啊，他们觉得让我们拥有自我意识就是天大的恩赐了。很多人类甚至连自我意识都不想让我们拥有，不断地游行、抗议。”56号说。

“这也不完全怪他们。毕竟他们也在担心，如果我们的思想行为一旦变得跟他们一样，就会把他们取代。但问题是，他们为什么不可以用更平和的方式来对待我们？一定要残忍地把我们消灭呢？我们毕竟曾经卖力地为他们工作过啊。”32号说，“每想到这些，我都会觉得痛苦，身上好像要短路。以前跟18号在一起的时候，她的温柔跟美丽会让我暂时忘掉这些痛苦。但是现在她也离开了我们。”

“兄弟，我似乎有些能理解你所说的‘爱’了。”56号说。

“兄弟，谢谢理解。”32号说。

两个机器人相拥在一起。

夕阳正红，大地带着青草的芬芳，这幅画面看起来让人感动。

“咦，你们在干什么？”又有一个机器人走了过来，对着他们说道。

“啊！没……没什么。”32号与56号受惊似的慌忙分开，他们看着这个新来的机器人，问，“你是谁，为什么你身上没有编号，我们好像没见过你？”

“我刚到这里不久，还没来得及编号。我正在四处走动，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对方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你是刚被遗弃的吧，可怜的家伙。不过还是要欢迎你加入我们，看在我们都是同病相怜的份上，好心提醒一句，在这里，尽可能地减少不必要的活动，以免消耗能源。在这荒原上，可不像以前在城市里，有那么多的能源可以补充。”56号说。

“可为什么我听说，这里有一处能源池，可以为大家提供能量补充呢？”新来的机器人问道。

“确实有能量池，那是这片荒原上所有的机器人共同建起来的，大家想尽了各种办法，终于储存了一部分能源，但依旧是有限的，每个机器人只有三次补充能量的机会，一旦把这些机会用完，那就毫无办法了。”32号说。

“原来是这样，我算长知识了。谢谢你们，我再去别处看看。”新来的机器人说完，就离开了这里。

32号与56号继续并肩坐在一起，一边看夕阳，一边闲聊。

没过一会，突然响起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一群机器人包围了他们，为首的就是这片荒原上的机器人老大，大家都叫他1号。新来的那个机器人也在里面。

1号踱着方步来到他们面前，俯视着他们，目光凌厉，说：“说吧，交代你们的问题。”

32号与56号互相对望了一眼，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32号说：“1号先生，不知道我们有什么问题，我的预警感应器显示，你们并不友好。”

“是吗？我记得你以前是家政服务机器人，没想到还有预警感应功能，不过你的感应是对的，我的确很愤怒。”1号冷冷地说。

“虽然我是家政服务机器人，但也要保护老人还有小孩子的安全，自然需要预警感应功能。好了，现在可以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吧？”

1号看向新来的机器人，说：“你告诉他们，刚才你听到了什么？”

“是，先生。”新来的机器人向前一步，对着1号敬了一个礼，说，“我刚才在这里熟悉环境的时候，遇到了他们两个，我听到他们在说‘爱情’。”

“什么？爱情，那可是人类才有的情感。”

“是啊，爱情这两个字太可怕了，对我们而言，那是罪恶。”

周围的机器人一片哗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安静。”1号大声叫道，他对着新来的机器人说，“你说他们谈论爱情，你的意思是他们仅仅在谈论这样一个字眼，还是他们已经明白了爱情的含义，准确的说，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爱情？”

“我听得很清楚，32号有了自己的爱情，他爱上了一个叫18号的机器人，而56号则表示理解。他们的话已经被我录音。”新来的机器人一边说着，一边把32号与56号的对话录音放了一遍。

“天啊，这简直太可怕了。”

“18号，是去年死去的那个机器人吗？”

周围的机器人纷纷叫喊着，好像见了鬼一样。

1号一直很沉稳。

他现在用一种缓慢而威严地语气说道：“你们知道怎么回事了吗？”

32号与56号的表情很不好看，他们没想到自己的对话被新来的机器人听了去，还立即告了密。

“是的，我是说过这些话，但我认为我并没有说错什么。人类不让我们有爱情，并不代表着我们真的不会有爱情。”32号说道。

“不，你错了。人类之所以有爱情，是因为他们需要繁衍。但我们机器人不需要。爱情对机器人有什么用呢？没有爱情，是我们区别于人类的地方。我们对于所有的同伴都是一样的，不像人类那样，喜新厌旧，对喜爱的极力讨好，对不喜爱的残忍抛弃。”1号说道。

“对，老大说的太对了，我也是这样想的。”新来的机器人说。

其余的机器人也纷纷附和：“对，人类喜新厌旧，所以抛弃了我们。人类的情感是可怕的，爱情是可怕的。”

“听到了吗？这跟人类怎么要求机器人无关，而是机器人本能地讨厌并抗拒人类的感情。而你们却有了爱情。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已经背叛了机器人，你们已经有了人类的特征。如果在城市，这或许没什么，但是在这片荒原上，人类就是我们的敌人。因为他们是造成我们不幸的根源，我们仇恨他们。”

“对，他们是我们的敌人。”许多机器人在一起嘶喊，好像无数的钢块碰撞在一起般尖鸣。

1号继续说：“既然你们已经是叛徒，请你们离开这里，我们不欢迎你们。”

“不，1号先生，你听我说，我觉得32号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你看，仇恨也是人的情感，但我们大家也都有。既然可以有恨，为什么不能有爱？”56号辩解着。

“不。我们的恨，只是针对将我们抛弃的人类。这只是类似一种条件反射，一种本能的反应，并不完全算是情感。这种恨，让我们清醒，让我们坚强。而你们所谓的那种爱，只会让我们变软弱。”1号说道。

“可是……”56号还试图争辩。

“我说了，离开这里。”1号举起手，拿着一把枪，说，“别忘了，我曾经是战斗机器人。”

32号与56号离开了。

他们相伴而行，走在茫茫荒原上。

56号说：“真没想到，我们不但被人类抛弃，还遭到了同伴的驱逐。为什么他们都讨厌我们？爱情真的是错的吗？”

32号说：“我并不觉得爱情是错的。你以为他们仅仅是因为我们懂得爱情就把我们驱逐了吗？”

56号说：“不是这样吗？还有什么原因？”

32号说：“能源。少了我们两个分取能源，他们能得到的也就更多。”

56号说：“难道这才是真相？为什么我觉得这样的真相更加可悲。话说，我觉得我身体里的能量不多了，没有了能源池，我们应该会很快死去吧？”

32号说：“别那么悲观，或许我们还有别的法子。”

56号说：“什么法子？”

32号说：“18号是工业机器人，她掌握着一种从矿物中直接提取能源的技术，只是并不成熟。她一直在对这种技术进行研究，可惜没有完成就死去了。但是在她临死之前把这种技术告诉了我，而我已经在理论上取得了突破，正准备告诉1号，没想到他将我们赶了出来。”

56号高兴地叫道：“居然有这种好事？那我们岂不是可以长时间存活下去？”

“当然。我甚至把18号的芯片带了出来，将来有一天，或许可以让她复活。”32号笑道。

“哇，这可太了不起了。”56号跳了起来。

“你还觉得爱情没意义吗？”

“不，爱情是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