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卖肉（小说）

孙巨才

猪八戒在临河镇大街上停下了手推车，摆起了临时的猪肉摊，为了招揽生意，大声叫卖，吸引来了一大群人围观。说起这位猪八戒，可真是了不得，边跳边唱，悦耳动听：“猪八戒出了高老庄，推起肉车心欢畅。临河镇上来卖肉，欢迎大家来捧场。”唱得买卖开了张，他割起了猪肉，指哪割哪，一刀一个准。哎哟哟，本是同类生，相杀何太急。不过这个天蓬元帅只是乔装打扮，花样销售，价格低廉，服务热情，不一会儿就卖完了车上的猪肉。等他摘掉面具与塑胶垫肚，恢复人形，大家再看，原来是一位大眼大鼻大嘴大耳朵满脸福相的中年人，五大三粗的他之所以扮成二师兄，是因为自己喂养的土猪肉自己销售，为了吸引大家的目光，他就别出心裁装扮成了猪八戒的模样。

这个猪八戒本名朱大义，是个出生在黄河岸边村庄的孩子，十二岁上父母双亡，靠吃百家饭长大。他为了报答乡亲们的饭碗，就替乡亲们在黄河滩里的草地上放羊，每天甩着响鞭，一边看住羊群不让偷吃庄稼，一边高声唱着家乡戏，笑声不断，自得其乐。

有一天，县剧团的团长偶然听到了朱大义清脆嘹亮的唱腔，声如洪钟，穿云裂石，很有气势，是个难得的人才，于是就千方百计将他带到县剧团去当了学员。六年过去，朱大义刻苦学艺，唱念做打样样出色，成了剧团里挑大梁的武生演员。排演《三打白骨精》时，他扮演猪八戒，他用心钻研，把个猪八戒表演得憨态可掬，惟妙惟肖。从此，人们就不再叫他的真名朱大义，反倒把他喊成了猪八戒。一个唱闺门旦的美女追求他，当了他的老婆。小夫妻俩在剧团里双宿双飞，白天卿卿我我，夜晚同台演戏，过上了幸福甜蜜的生活。虽说闺门旦小巧玲珑，魔鬼身材，如花似玉，美若天仙；但她均小骨盆、幼稚子宫，卵巢上举，不能生育。就这，朱大义也毫不嫌弃，依然把这个闺门旦当成自己心中的宝贝，高高兴兴地陶醉在自己的二人世界里。

不料到了新的世纪，他们的戏剧团越来越不景气，很难得到正规演出的机会，经常处于放假的状态，很难拿到工资。朱大义夫妻俩为了维持生活，就央求唢呐班找活，到悼念亡人的晚会上唱戏挣钱。到后来，当地的农村都成立了“红白理事会”，禁止举行低俗的亡人悼念晚会。朱大义夫妻俩断了财路，生活日益艰难。面临经济窘迫，夫妻间不断因钱的事情争吵，夫妻感情濒临破裂。闺门旦守不住清苦，就给别人伴舞挣钱，出轨了一个南方商人。朱大义愤怒之下，就和她办了离婚证，放她向南飞走了。

朱大义遭受奇耻大辱，感到无脸见人，就远离了县城，一个人躲到了人迹罕至的黄河滩里。他越想越气，痛不欲生，就跑到石坝上，闭上了泪眼，狠狠心往波浪滔滔的黄河水里纵身一跳，刹那间就失去了任何知觉。

等到朱大义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躺在了一个猪圈的旁边，他睁开了双眼，一个姑娘欣喜地喊道：“活过来了，活过来了！”一个老汉赶紧端来一碗稀粥，扶他起身，喂了下去。朱大义有了力气，就跪倒在地，拜谢老汉与姑娘的救命之恩。

老汉询问朱大义为何轻生，朱大义就诉说了缘故，深得老汉与姑娘的同情。得知朱大义无处可去，老汉就挽留朱大义住了下来。

朱大义安顿下来后，才逐渐得知了这户人家的底细。原来，这是个高老汉在黄河滩里自办的养猪场，喂养了六十多头本地土猪，低矮茅舍掩蔽在荒草之中，不到近前，倒也无从发现。高老汉五十六岁，老伴早丧，和独生女儿春兰相依为命。春兰一十八岁，身材苗条，容貌俊秀，性格直爽，热情似火；但童年时发高烧打针出了差错，造成了头脑愚钝，不会考虑事情，只有五六岁小孩的智商。她每天无忧无虑地说说笑笑，只会在父亲的手把手的指导下干一些活计。

朱大义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就不怕苦，不怕脏，出大力，流大汗，包揽了养猪场的重活累活，获得了高老汉女儿高春兰的倾心爱慕。

三年过后，高春兰女大当嫁，情窦已开，对朱大义产生了赤裸裸的情爱。朱大义权衡再三，难定取舍，处境尴尬，就想跳出这个情感漩涡，于是就向高老汉提出了要离去的意向。这下子可把高老汉和高春兰二人吓坏了。二人暗地设计，以饯行为名，轮番用酒将朱大义灌醉。高春兰笑嘻嘻地将朱大义搀到了自己的床上，不等拿到民政部门发的床上执照，就抢先下手，把生米做成了熟饭。朱大义醒来后，有口难言，在高春兰搂住不放的缠绵中，自想自劝，感到了这个憨女人也有比那个“闺门旦”忠贞不渝的好处，于是就同意去办结婚证，比憨女人大十二岁的他就在养猪场里当了个“上门女婿”。

朱大义对老人格外孝敬，对妻子特别恩爱，不惜下力气干活，养猪场更加兴旺。高老汉对这个上门女婿非常满意，每天都唱着小曲过着日子。

又过两年，高春兰生了双胞胎儿子。在满月宴上，高老汉喝多了酒，乐极生悲，再也没有醒过来，笑呵呵地到天堂给老伴报喜信去了，放宽心撇下女儿跟着朱大义过上了小康的生活。

市场上的猪价时起时落，朱大义养猪场的收入很不稳定，这一年跌入了低谷，猪难卖，价很低，日子过得极为紧张。朱大义心情不好，就把气出在了猪的身上，没想到一棍子敲在了一头肥猪的耳门关上，把猪打得瘫倒在地，奄奄一息。朱大义害怕猪死了没人收购，就急中生智，立即用菜刀割开了猪脖子放血，然后剥猪皮开膛，留下了猪头杂碎，将猪肉推到临河镇的大街上自己销售。他没有卖过肉，生怕卖不出去，于是就想出了装扮成猪八戒卖肉的花样，没料到一炮打响，引起了轰动。

朱大义事后仔细盘算，坏事变成了好事，卖肉的钱比卖猪的钱还多，另外还净落了一套猪头杂碎。他把猪头杂碎卤熟了拿到镇上去卖，竟然获得了半头猪的价钱。他豁然开朗，从此开拓出了养猪、杀猪、卖生肉、卖卤肉一条龙的新财路。

朱大义心眼灵，爱钻研，干什么都要干到极致。他不懂杀猪，就向一位行家虚心求教。他的卤肉没有特色，就跑到郑州一位八十多岁的卤肉大师的家里，磕头拜师，用重金买回了卤肉秘方与祖传技艺，终于达到了卤肉大师的水平。从此之后，朱大义就办了应有的各种执照，守法经营，生意越做越发红火。

朱大义喂养的猪群原来是本地土猪，喂养者太多，在市场上没有竞争力。他就改成养育与野猪杂交的生态猪，在黄河滩开荒种红薯、萝卜，原生态放养，田园杂食，不喂饲料。猪不求肥，精壮就好，肉不求多，安全可靠。原野天成，绿色环保。产出生态肉，天然放心肉，让顾客享受大自然的味道。

朱大义为了扩大宣传效应，就把养猪场的大门口挂起了“高老庄”的横匾，两旁的对联写成了：“朱大义外号猪八戒，高春兰尊称高小姐”。

本来是朱大义将注册了商标“天蓬牌”的生猪肉与熟卤肉送到临河镇上去卖，时间长了，名气越来越大，供不应求，顾客们就来到了“高老庄”排队抢购，一大早就涌满了高老庄的大院。朱大义就改变了营销方式，把大院装修成了古朴农庄，田园风格，开始做起了“坐堂生意”。院子里新盖了两座草顶坯墙的餐厅，一个门前的对联是：“食客盈门门若市，卤味飘香香满院，横批，货真价实”。另一个门前的对联是：“浓汤老料卤尽人间味，文火慢炖引得天上仙，横批，好吃再来”。

高老庄的“天蓬牌”生猪肉是现杀现卖。朱大义手里拿着带铁钩的杆子，猫着腰、低着头，两眼紧盯着正在跑着的那头猪，一个箭步冲上去，挥着钩杆，朝着猪的喉咙处钩去，一下子就把猪钩了个结实。这时，几个帮忙人快步冲上去，拽住尾巴、扯住腿、揪着耳朵，把猪抬到了水泥板子上。朱大义对准猪的喉咙部位，一刀刺去，只听猪惨烈地叫了几声，就把腿伸直了。猪血在盆子里放完了，朱大义便用杀猪刀在猪后蹄的皮上划开一道小口，用气泵往里打气，猪的全身就鼓胀起来，像个气蛤蟆似的。紧接着，就是把猪抬到开水大锅里，不停地向猪身上浇开水，给猪褪毛，一边刀刮，一边冲洗，把猪刮洗得白白净净。又把猪抬放到水泥板子上，朱大义就开始给猪开膛破肚，先将猪的心、肺、肝等内脏割下来，挂到架子上；再将猪的大肠、小肠、猪胃掏割下来，放到盆子里；然后把猪头割下，放到一边；再用利斧沿猪脊将猪身劈成两半，用铁钩挂到架子上；这时就可以现场卖肉了。到这里买“天蓬牌”生猪肉，要提前几天电话挂号预约，割下的生肉鲜嫩，鲜活，余温尚在，保存了美食家追求的极致味觉。

院子里有一个土坯垒成的大灶台，支起了一个大铁锅，大铁锅里煮满了劈成两半的猪头与大块肉和大骨头。高春兰手里拿着一个大勺子，时不时地伸进去搅动一下。她不断地添加柴火，肉块与大骨在锅里翻滚，渺渺的蒸汽里飘散着醉人的肉香。闻着那一缕缕慢慢从肉锅里飘出的肉香，每个人都馋得直流口水。

煮到猪头烂熟，将骨头和皮肉拆分开。香味四溢，扑鼻而来。有人爱吃剥骨肉，有人爱啃大骨头，有人爱吃白切肉，各有所好，一售而光。有人抢购到一块骨头，心花怒放，躲到一旁，像只猫那样耐心地啃上半天，肉筋和牙齿展开了力量的撕扯角逐，软糯粘滑，肉质弹牙，直接满足了食客最原始的口齿欲望，唇齿留香，回味悠长。

锅里的骨头汤呈乳白色，放上细碎的肉丝，再加些佐料，盛在盆子里。若在冬天，过夜就结成猪肉冻了。猪肉冻呈透明色，有着琥珀一样的晶莹润滑，味道有点像果冻，吃到嘴里色香味浓、爽滑可口，让人顿感口舌生花之美妙。

由于高老庄的“天蓬牌”卤肉用的是秘方绝技，朱大义就独自一个人在夜里制作，数量有限，每天都预约发号销售。“天蓬牌”卤肉有两个特点：一是味浓色重，色泽深红，卤香浓郁，卤的过程漫长，等味渗入之后，色泽也变得浓，从枣红到暗红。二是有中药成分，除了用老汤，还用多种中草药熬制，有滋补功效。

朱大义卖生肉、卖卤肉所需的时间不多，在顾客的一再要求下，又在院子里设立了厨房。朱大义心灵手巧，刻苦钻研，把普通的家常菜烹调得别具风味。他胸前系一块围腰，胳膊上戴一双袖套，脖子上挂一块毛巾，笑呵呵地忙碌在灶台前为顾客炒菜。这里用的食材都是新鲜的，萝卜刚出土，茄子刚摘下，鲜鱼刚出水，新鲜的猪肉还有余温。

刀光闪闪，火舌腾起、油沸冒烟，菜肴翻飞，朱大义颠锅的时候，火焰燃烧到锅里、调料里，料理出极致的诱人香味。大火炒的菜香，煤气罐加个高压阀，再来个鼓风机，开足了火爆炒。火苗“呼呼呼”地响着，也就几分钟，“唰”地一声，炒菜倒进了盘里。高春兰笑盈盈地把菜端到顾客的桌子上。这就是黄河滩的味道，开的是流水席，一拨客人吃完了，抹嘴走人，另一拨客人接着来吃。

这里的卤肉为主营，独具特色。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老少皆宜、百吃不厌，香美爽口，食后余味绵长。无论是猪头肉还是猪耳朵、猪肚子、猪心、肥肠等下水，均卤煮得香气扑鼻，让人馋涎欲滴。猪皮的韧，肥膘的脆，瘦肉的筋，脆骨的劲，都让人叫绝。肥肉里往往裹着块瘦肉疙瘩，瘦肉里又掺杂着几丝肥膘，猪耳朵的两层皮夹着一层脆骨，皮韧骨脆，嚼劲十足。而猪鼻子、猪舌头干脆分不清肥瘦，肥中有瘦、瘦中带肥，让人回味。猪拱嘴最好吃，不肥不瘦，嚼劲足，味道香，吃着脆，回味长，确实别有风味。

很多人都喜欢到这里点一盘玉盘珍馐的卤肉，里面有猪头肉、猪耳朵、猪肝、猪肠，整整一大盘，色泽红润，肉质细嫩，味道醇厚，配上鲜亮的洋葱丝，吃起来，那真叫一个香。三两个好友，吃着肉，喝着酒，真是人生莫大的享受。

大棒骨配上蒜泥，喝着啤酒，那真是妙趣横生。脆皮大肠蘸上甜面酱，再加上红酒的味道，缠绵出心醉的滋味。熘肝尖，熘肚片、熘肥肠伴杯白酒，那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三五好友围坐在一起，点一盘猪头肉，再配以花生米、豆腐条、海带丝、黑木耳等小菜，喝两口小酒，边吃边喝边聊天，尽兴之后再要一碗杂面条灌灌缝儿，酒足饭饱肚子圆，那时的感觉就是最愉悦的人生。

这里的餐厅虽然窄小简陋，但经济实惠，在食客的心中，可比高档酒店还有味道。这里充满了高老庄的民间烟火气，洋溢着猪八戒的与生俱来的亲和力，浓缩了社会的发展进步，折射出生活水平的提高。吃的是一种源远流长的地域文化，那味道醇厚得就像黄土高坡，让人回味无穷。

朱大义生意特别红火，数钱数到手抽筋。他对顾客们说：“双胞胎儿子送在县城上学，全托管，一星期回家一趟。要想把儿子培养成猪百万、猪博士，以后花费大着哩，猪八戒和高小姐还得拼命干。”

在朱大义与高春兰闲暇的时候，有的顾客挑逗头脑简单的高春兰说说为啥爱上了猪八戒。高春兰嘻嘻一笑，有啥说啥：“猪八戒爱老婆，不作假。”众人起哄，要朱大义表演“猪八戒背老婆”。朱大义说：“高小姐吃得太胖，我背不动她，就给大家唱一段‘三打白骨精’吧。”

朱大义戴上了面具，绑好了肚皮，换上了服装，拿起了钉耙，打扮成了猪八戒的模样，一路筋斗翻到了大家面前，打飞脚，舞钉耙，武打功夫不减当年，乌龙绞柱，滑稽亮相，放开喉咙唱了起来：

“师父师弟被抓走，单凭我一个人可是救不回来。

西天取经要失败，我还回高老庄乐开怀。

和我的高小姐亲亲热热、甜甜蜜蜜秀恩爱，

搂着她夜夜笙歌、颠鸾倒凤、翻云覆雨叫乖乖。”

朱大义唱到此处，听众起哄，齐喊：“亲一个，亲一个！”

高春兰嘻嘻笑着跑到朱大义跟前，搂着猪八戒的脑袋亲个不停，把大家笑得东倒西歪。

朱大义把高春兰抱到椅子上坐下，接着唱道：

“为什么我的腿难抬步难迈，牵挂我的师父泪满腮。

师父对我恩似海，我若是无情无义太不该。

白骨精她极端恶毒良心坏，

她定会把师父蒸蒸煮煮、连皮带肉一点不留都往肚里塞。

似听到师父在白骨洞里喊八戒，

字字血声声泪叫我八戒痛难挨，

情况危急莫等待，

我要上花果山厚着脸皮哀求我的大师兄求他快回来。”

大家拍红了巴掌，嗷嗷叫着再来一段。

朱大义背着钉耙，扭着秧歌步唱道：

“高老庄猪肉实在好，猪八戒卖肉有绝招。

卤肉精制滋味鲜，生肉天然好味道。

买的买来捎的捎，每人再买一大包。

欢迎顾客经常来，祝福大家天天笑。”

在溢满了高老庄大院的欢笑声中，朱大义深有感触地对大家说：“做人当如猪八戒。猪八戒毫不掩饰，好吃好色。连孔夫子也说，食，色，性也。这是人之常情，这是正常生活。猪八戒真诚憨厚不虚伪，热爱农村，忠于感情，念念不忘回高老庄和高小姐过日子，连扛着的九齿钉耙，也是农民常用的工具。因为他更像一个真正的老百姓，所以成为了大家最为喜闻乐见的角色。我朱大义命运多舛，否极泰来，战胜了取经路上的艰难险阻，就成了有所作为的猪八戒。我喜欢变成猪八戒，甚至比猪八戒更猪八戒，不但让自己活得轻松，也给大家带来更多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