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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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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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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病奇招

怪病奇招(散文)

 

孙巨才

我的老伴近年来得了一种怪病。她说是脑梗,核磁共振检查结论是“腔隙性梗塞”,医生说到了七十三岁这个年纪,也属于正常现象;她说是糖尿病,不下三十次的血液检查结论是“胰岛功能正常”。老伴说检查不出来疾病,就证明疾病特别厉害,于是这两年间跑遍了各大医院,连着住了五次院,钱花了不少,也没有取得什么效果,反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她回到家里休养,开始的时候我搀着她还能自己下床,后来严重了,就干脆躺在床上不起来了。病重脾气大,谁见谁害怕。原来的温柔娴淑的贤妻良母突然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河东狮吼,文质彬彬的妇科医师演化成了村野泼妇,一不对心思开口就骂,动不动就哭闹摔东西。我怕她生气病情加重,对她就像哄小孩一样,尽量迁就着她。

她的母亲与姐姐都是糖尿病患者。她出于当医生的敏感,虽然血糖不高,却得了极其严重的“糖尿病恐惧症”,血糖正常也打“胰岛素针剂”降糖,结果引起“胰岛功能抵抗”,血糖越打越高;吃降糖药降糖,一吃就是“低血糖”。为了这个事,我不知给她“婉言进谏”多少次,她却说我外行,依然我行我素。

一天清晨,我喊老伴起床,她不应声,我开玩笑骂她“耍死狗”。我双手用力扶她起来,她却软绵绵地又瘫倒在了床上。我定睛一看,只见她面如死灰,四肢发冷,咬牙闭眼,呼吸微弱,深度昏迷。我顿时就被吓哭了,心里想,人的生命竟然如此脆弱,这就是“临终离别”吗?虽然谁也避免不了这一别,但猛然搁到谁的身上,谁也难以接受。我的七十三岁的老伴,我结婚四十七年又三十八天的爱人,纵然是你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依然搂着你的双肩,四目相对,牢牢握住你的两手,紧紧拥抱你的身体,轻轻抚摸你的头发,稳稳贴着你的脸颊,低声呼唤着唯有我对你的昵称——小慧、小慧、我的慧慧……自从我们手牵着手,沿着白头偕老的长路走来,天天吵吵闹闹,夜夜缠缠绵绵,养育了满堂儿孙,置下了万贯家产,终于熬成老婆子的你,搀扶着已是老头子的我,过上了衣食无忧的退休生活,正是我们享清福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辞而别,弃我而去?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我不甘心老伴就这样失去,心里还抱有一线希望,也许是“低血糖”这个坏蛋惹的祸吧,我死马当作活马医,成败在此一举,救命如救火,一秒也不耽搁,立即就用筷子撬开她的牙关,向她的嘴里猛灌了一瓶花花牛牌果奶饮料,等了十秒钟,我一看有了效果,她能够恢复自己吞咽的动作,确系低血糖所致,就赶紧打开一罐“达利园牌桂圆莲子八宝粥”,一小勺一小勺往她的嘴里喂。等到老伴喝完这罐八宝粥,就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我把她搂在怀里,用左手大拇指的指甲狠掐她左手的合谷穴,老伴终于恢复了知觉,如同大梦初醒,尖叫一声推离了我的怀抱。我老泪纵横,悲喜交加,激动万分,就像陪伴着老伴从阴曹地府里逃了回来。老伴对于发生过的险情浑然不知,依然骂我不讲卫生,脾气十足,活像一个唯我独尊的蛮横女皇。我看到她的腿上被摔得黑青,百思不得其解,只有一种可能,难道她会趁着我熟睡时自己下床到外面“梦游”吗?

无论我怎样精心伺候,“蛮横女皇”总是鸡蛋里面挑骨头,若是挑不出骨头来,就向前推三十年用放大镜细找,总会找出“罪行”来对我义愤填膺地严加批判。我怕她情绪激动血压高,只好忍气吞声陪着笑脸。就这样,“蛮横女皇”还不开心,气得胃口也不行了,吃什么也觉得不香,随便对付几筷子就算饱了,怎么会不“低血糖”呀。她夜里还睡不着觉,整宿整宿像是烙煎饼一样翻来覆去,实在躺不住了,就坐起身来对我进行“大批判”,连累我也睡不成觉,整天头脑晕晕沉沉。

接下来的日子,老伴渐渐地连话都懒得说了,像丢了魂似的,每天就是躺在床上,和我做不屈不挠的“斗争”。

唉,她这样的怪病该如何治呀,可真真愁死我了!

就在我束手无策之际,没想到严峻的形势有了转机。

在一天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我家的大门前异常热闹,一群人有说有笑,又蹦又跳。我的老伴被搅扰得烦躁不安,下旨叫我立即去恢复安静的秩序。我到了大门口,没等我开口说话,就被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我看了又看,终于想起来他是当时的公社王书记。八十多岁的王书记说,儿子小王现在中央军委工作,儿子非常怀念跟着父母在公社大院里的金色童年,这次带着父母故地重游,来完成心愿。当他得知当时的公社大院现在成了我家的住宅,虽然院内全部改建,但大门牌楼因为属于历史文物仍然依旧时,心里无比感慨。小王的妈妈当年和我的爱人是好朋友,激动得立即要和我的爱人会面。我的爱人一听到喊她“小慧、小慧”的熟悉声音,就什么病也没有了,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飞奔到大门口与小王的妈妈紧紧地搂在了一起,两个人哭哭笑笑,笑笑说说,亲密得就像一个人一样。

小王的妈妈指令小王跪倒在我的爱人面前,她流着眼泪说,在1975年数伏天,她生小王时难产,是当时担任公社卫生院妇产科主任的我爱人巧手剥离胎盘,及时止住了产后大出血,抢救她活了过来。婴儿生下来中暑,深度昏迷,奄奄一息,又是我的爱人用冰糕厂的冰水擦身把婴儿抢救活了。她叫小王多磕几个响头,拜谢我爱人当年的救命之恩。

这一天,我的爱人非常兴奋,从此就不赖在床上当“病号”了。

又过了两天的下午3点半,一辆行驶8小时35分、行程925.2公里的豪华轿车从江苏无锡开到了俺家的大院里。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太太领着一位年近四十的企业家前来报恩,老太太让儿子向我爱人三跪九叩,献上厚礼。据老太太言讲,那是1980年秋天的一个傍晚,她挺着大肚子从南方到北方投亲靠友,无人敢于收留,没有带准生证明,也不敢去医院,哭啼啼走到半路上,肚子剧痛,羊水早破,胎儿眼看就要降生,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恰巧被我爱人下乡归来遇见,就立即搀扶她到路边的小树林里为她接了生,保障了母子平安,脱下了自己的内衣包裹了婴儿,还给婴儿随口起了个名字就叫路林,又借了一辆平板车把她母子拉到所在医院住了一个月。这天大的恩情,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过去经济条件不好,无法前来;现在儿子兴办工厂,发家致富,有钱了,买车了,就迫不及待地要来看望大恩人。

在这家母子俩去高档酒店为我爱人举办了盛大宴会之后,我老伴的怪病竟然消失了好几天。

我感到很惊奇,探讨老伴发病的原因,莫非就是“人生失落症”吧?

我的老伴当年相继在乡、县、市的医院妇产科工作,医德高尚、医术高明。后来,购下了三亩八分大的原公社大院,自办“妇幼专科医院”,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开展拿手绝技“无痛分娩”、“计划分娩”,精于各种妇科、产科手术,处理难产得心应手,救活母婴不计其数,曾是家喻户晓的一方名医。再后来,县以下不准办“妇幼医院”,她用一生积蓄重金购置的所有设备就成了一堆废物,红红火火的医院变成了冷冷清清的住宅,损失惨重,落差太大,老伴憋了一肚气,有气无处放,就只好全放到了我的身上,从此就得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身怪病。

这次,她的怪病能有转机,也许是突然重现的当年的“辉煌感”暂时掩盖了现在的“失落感”。我为了继续“掩盖”,巩固效果,曾设想暗地组织一些当年的被救者陆续上演“感恩剧情”,但又考虑到若被她戳穿,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就彻底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我又设想让老伴继续返聘到医院坐诊,但看到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年纪大了,眼睛花了,拿手术刀会手颤,开处方会写错字,她的专业技术是和孕妇与胎儿打交道,手里时刻握着两条人命,风险太大,实在不能再干了。那么找个啥事才能“掩盖”呢?我陷入了沉思。

一天晚上,老伴对我深情地回忆起了童年时跟着种菜的父亲在菜园里玩耍的情景,眉开眼笑,心花怒放。我突然头脑里闪现出了一个“灵感”,种菜,对,种菜!老伴对种菜有情感,种菜不会有风险,一种菜就有了事干,种菜占满了心灵,精神上有了寄托,就不会再有“失落感”了。我有了方案,说干就干!

我先骑老年代步车带着老伴“无意中”出家访问好几个精致的家庭菜园,既让老伴愉悦了身心,又给老伴树立了学习的榜样,更让老伴增强了种好菜园的争胜心。我接着请走了大院里的十八棵大杨树,在三十六米宽、七十二米长的大院里开垦出了六分多的菜地。

果然不出所料,老伴一看到大院里出现的菜地,就好像贪玩的娃娃得到了喜爱的玩具,这精气神就上来了,身体也跟着好了。

她兴冲冲地到集市上买了一大堆种菜的农具,先用铁锨把地翻了一遍,又把土坷垃一块一块打得粉碎,再用铁耙镂了一遍,其细致认真的程度,就好像又在进行妇科手术前的准备工作。

老伴是执业医师、惯于接生、做手术,只看过人家种菜,自己不会种菜。我是个书呆子,对种菜更是一窍不通。但老伴争强好胜,还只想比别人种得好,于是就遵循“菜园活,不难学,人家咋着咱咋着”的老话,经常到附近的菜园去观察,去请教,人家咋干,她回来也是咋干。

她学着人家的样子,把土地分块整畦,打成田埂,就有了菜园的轮廓了。她接着把买来的西红柿、黄瓜、茄子、辣椒、四季豆、豇豆等种子撒在整理好的土壤里,只等它们发芽,长大,还在菜园的南边种上了六苗丝瓜。 一段时间过后,菜园里便有了绿绿的一层。幼苗长出后,免不了要除草、浇水、松土、上架、打杈,她就像治疗婴儿似的精心侍候着菜园。别看老伴以前不会种菜,可种起菜来一点也不含糊,也像做妇科手术一样,非常精致,土刨得细,草拔得净,行是行、列是列,菜苗栽种得整整齐齐,叫人好生喜爱。一排排豆角架井然有序,一垅垅青葱精神抖擞,一棵棵辣椒随风摇曳,甚是美丽。一种陶渊明式的田园之乐,便自然而然地涌现在了我的心头。

我也在老伴的督促下一起下地,一同享受劳动的乐趣。

我们种菜不用化肥,用的是农家有机肥,种出的蔬菜味道鲜美,既易于疏松土壤改善土质,又可减少对蔬菜的污染。浇过粪水的蔬菜,好像美颜了似的,很快就长得郁郁葱葱,逗人喜爱。

我们种菜不用农药杀虫,用草木灰杀虫、人工捉虫,保证了蔬菜的安全新鲜。清晨趁着露水未干时把草木灰撒到无法动弹的蚜虫身上,蚜虫与草木灰立刻黏结到了一起,还真顶用。害虫个体较大的,像蜗牛、面条虫、蝼蛄、蛴螬、蚱蜢等,得用手捕捉,时间最好选择在傍晚或凌晨,傍晚天色昏暗害虫活动迟缓,凌晨则害虫还未来得及藏匿,这两个时间特别好捉。

我们的心血和汗水结出了丰硕的果实,在这六分多的菜地里,一年四季总是经常有很多蔬菜在竞相生长。

春雨浇醒的小青菜生机勃勃;寒霜和白雪覆盖过的大蒜、小葱、菠菜,任是山珍海味也无法比拟;谷雨时节种下的扁豆、豇豆,不用等到秋风起,便会开出紫紫白白的花,然后结出果实,那清香的豆角味,直往你鼻子里钻;绿油油的韭菜茁壮成长;长辣椒和西红柿,还有那各种可口好吃的青菜,犹如写在菜园里的爱情诗行,在阳光下诉说着浪漫的故事。

我每天都可以看得出丝瓜生长的节奏,那绿绿的叶子一路朝上,用它那毛茸茸且异常坚韧的须蔓,牢牢地抓住可以攀援的一切,金黄色的花朵就像一个个精致的小喇叭,在每一个绿叶与青藤之间等待吹响,无论是花是叶,都是一股沁人的清香。等到那鲜嫩的丝瓜一根根垂下来的时候,就像是翡翠做成的风铃在金色的阳光下来回晃荡,一个个美丽动人的丝瓜就像小姑娘在架子下面打着秋千,让人心里感到无比地欢畅。

在这天高云淡的初秋时节,南瓜躺在绿叶下面睡大觉;黄瓜在瓜架上乐呵呵地笑着;白萝卜一个个蹲在田埂上;圆滚滚的紫色茄子挂弯在枝头;辣椒有的红、有的青,一丛一丛地争奇斗艳;西红柿一个个羞红了俊脸;四季豆在架子上摇来晃去,就像调皮的猴子蹦跳在林间;白菜、青菜一排排整齐地长在地里,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欢乐地玩在一起。菜园里五彩缤纷,好一派丰收的景象!能够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菜地,长出这些不打农药、不上化肥的绿色蔬菜,使我们感到无比的骄傲,无比的自豪!

我们喜滋滋地在菜园里站着,欣赏着亲手侍弄的蔬菜在一个劲地成长,呼吸着从菜园里弥散出的半是泥土味儿半是蔬菜味儿淡淡的馨香,脸上总会露出开心的笑容,充分享受着天然之乐和田园乐趣,心情总是感到特别地豪放。

我们想吃菜了,就顺手在院子里采摘青菜、辣椒、茄子等,做成菜、煮成汤,或者拌两根黄瓜,煮一碗豆角,红红的西红柿摘下来和鸡蛋炒了,嫩嫩的韭菜割下来包饺子吃了。不仅顺手、新鲜,还没有什么化肥、激素的顾忌,更没有农药残留的恐惧。若是在午饭后,就搬个躺椅坐在院里,泡上一壶茶,让阳光照着我们的笑脸,聊着难忘的回忆,鼻子里闻到的,都是蔬菜清香的味道。若是晚饭后坐在院子里,把酒斟满,抬头看那浩瀚的夜空,举杯邀明月,千里共婵娟。此时,还有什么人生的心结不能打开?还有什么命运的落差不能经受?还有什么世事的道理想不明白?那“滚滚红尘三杯酒、大千世界一壶茶”的意境,全在“天凉好个秋”的欢声笑语里升华飞腾。在这个院子里,我能和老伴随时随地闻到泥土菜香,晒到太阳,真正是件最浪漫的事情。

“白露”以后,老伴便把吃不完的红辣椒用线串起来挂在墙上晒干,把青辣椒、嫩黄瓜和四季豆加上大蒜、盐,腌制在坛子里。几个月后,腌制的辣椒、黄瓜、四季豆仍然光鲜如初,酸辣可口,冬季以及来年春天都可以食用。白菜吃不完,用开水烫后,晾干水气,然后腌上盐,仔细压紧,密封,制成酸菜,冬季去吃,脆生生的,酸甜可口,美味无穷。

 随着人们饮食观念的改变,食用绿色健康蔬菜已经蔚然成风。自己种菜,能够使家人吃上无害的绿色蔬菜,同时能够净化院子里的空气,美化环境,更能锻炼身体,陶冶性情,丰富生活,获得乐趣和境界。我们两个退休老人种菜不为生计,不计成本,不为出售,只把种菜看成一件乐事,重过程,重分享,重意义,自己家吃得很少,绝大部分都被拿去送给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更加密切了淳朴的乡情与人情。听到乡亲们感谢的声音,我的老伴就好像重现了往日的辉煌,脸上堆满了当年的鲜花般的笑容。

我自从用了“种菜”这一奇招,我的老伴就完全走出了“人生失落”的阴影,浑身上下就有了使不完的劲儿,身上的“怪病”就不知不觉地无影无踪。她的歌声如同推上了电闸的井水,通过长长的水管,哗啦啦地流进了俺家的菜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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