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话说的心里话

       酒话说的心里话（散文）

孙巨才

这里的酒话不是喝醉后说的糊涂话，而是有关喝酒说的清醒话。我一提起这个话题来，苦辣酸甜啥都有，胸腔里就倒出了说不完的心里话。

我七岁的时候，那是1956年的冬天，父亲患了风湿关节炎，两腿的膝盖一到晚上就疼痛难忍，医生给他开了一瓶颜色淡红的药酒，喝上几口就不疼了。药酒的气味芳香扑鼻，使我第一次对酒的迷人香味有了向往。等到白天家中无人在跟前的时候，我出于好奇，就偷偷咬开瓶盖喝了一口，一股药味直冲鼻子，一条火龙通过喉咙直达肚子，胃里感觉特别温暖，不一会就全身发热，飘飘欲仙，每一个汗毛眼里都感到格外舒畅。我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就接二连三地偷喝了好多次，越喝越想喝，越喝越感到得劲。我害怕父亲发现药酒少了，就加水恢复原状。药酒成了我的启蒙老师，它辛勤培育了我喝酒的嗜好与习惯，从此就踏入了猜拳行令的酒场。

我只要发现街坊邻居摆有酒摊，就积极主动地前去殷勤服务，点烟袋，递毛巾，端茶递水，嘴甜称呼，非常逗人喜爱。我十分喜欢去闻酒场上的气味，就是不喝，也感到过瘾。等到有人不愿喝酒的时候，我就挺身而出，替人喝酒，端酒就喝，多多益善。我感到喝酒就像喝凉水似的，入口清爽，甘甜滋润，酒香迷人，非常陶醉于酒精带来的舒心。大人们很惊奇，就给我送了个小酒仙的雅号，被聘为了专职的陪酒员，一有酒摊就喊我参加。我无论替人喝了多少酒，从未醉过。几年过去，我在酒场上渐渐喝出了名气。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名气对于我也不是好事情。当我十六岁的时候，那是1965年的夏天，五个喝酒海量的焦作煤矿工人不服气我饮酒不醉的传说，就精心设局，在晚上摆下擂台，请我赴席，企图要出我的洋相。

我初生牛犊不怕虎，有虎偏向虎山行，从最坏处打算，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预先喝了两个生鸡蛋，保护好了胃粘膜，然后就单刀赴会，慷慨出征。

这真是一场“鸿门宴”啊，好一场恶战！先是虎鸡虫杠令，虎吃鸡，鸡叼虫，虫拱杠，杠打虎，他们全不是我的对手。然后猜拳行令，哥俩好啊，四季财啊，六六顺啊，八匹马啊，全来到啊，喊得震天响，他们全是我的手下败将。后来他们改变了策略，我就一败再败了。这个说，两腿一站，喝了不算；那个说，屁股一动，再喝两盅；一个说，床前明月光，喝酒喝个双；另一个说，一条大河波浪宽，端起这杯你先干；还有一个说，大家敬你是朋友，你不喝酒谁喝酒？五个人绞尽脑汁，使尽稀罕手段，合伙对付我一个人，一直喝到半夜，谁也数不清到底有几个空瓶，我比他们不知多喝了多少酒。

他们有四个人喝醉了，只剩下一个人勉强装作清醒的样子和我还说着醉话。

我表面上不露异常，但是头有些晕，但不算很晕，看东西时多了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我用坚强的意志支撑着擂台赛胜利者的英雄风度，迈着潇洒的步伐离开了酒场。我回到家里，胃里一片火海，上下翻腾。我用手指扣了扣喉咙，呕吐得前仰后合，撕心裂肺，最后还吐出了血水，然后就躺在了床上，失去了知觉。这一次我“死”去了两天三夜，在医生的抢救下，才从阴曹地府逃了回来。我侥幸复活后，面对母亲痛不欲生的泪眼，跪下来对母亲发誓，以后再也不去喝酒了。

我从部队转业到县粮食局秘书股以后，依然牢记誓言，好了疮疤不忘疼，无论谁来诱惑，坚持不赴酒场。但世事难料，防不胜防啊！那是1976年的春天，局里派我这个笔杆子到新乡地区粮食局报到开会，然后被分配带人到某某县普查所有国库开展“四无粮仓”（无虫害、无霉变、无鼠雀、无事故）活动的情况。当时某某县的喝酒风气很盛行，我一到某某县就预先声明自己不会喝酒，坚决不喝酒！我们认真普查了十二天，发现了有一座100万斤存量的国库的“缺氧保管”出了问题，存粮表面覆盖的塑料薄膜有了漏洞，里面有了氧气，因而就有了活的小动物“玉米象”。一听到这座国库被查出了“有虫”，女所长与女保管霎时就浑身发软地瘫坐在了地上。

代表地区粮食局对某某县的国库普查结束了，我这个笔杆子负责写“普查总结报告”。我准备秉笔直书，如实上报。因为我的笔尖与某某县粮食系统的荣誉有关，所以他们就把我作为了“重点公关对象”。当时停电，就专门发电让普查组看电视。还让普查组住进了高档宾馆，生活待遇立即提升了好几级。打听到我爱古籍，立刻就有两个古籍专家前来拜访。局长屈尊亲自来慰问辛劳，并且拿来了“采取补救措施，有虫立即变无虫”的整改报告，极其婉转地请求我笔下留情，多多美言。我只笑不说话，局长愁容满面，忧心忡忡。

第二天上午，局长不再出面，换成了女所长与女保管这两位巾帼英雄，向我递交了检查书、决心书和整改汇报，坐在屋里不走，扯扯东，道道西，一直汇报到中午吃饭的时候，然后自然而然地跟着我们去吃午饭。在一个包间里，这两个女人又抹桌又搬椅，又端盘又递筷，当起了热情的服务员。当我们都拿起筷子的时候，女所长像变戏法似的，凭空拿出了小茶杯与一瓶红葡萄汁。我们一再声明不喝酒，但女所长却说这是地方特产红葡萄汁，属于发酵的果汁算不上酒，又甜又酸又芳香，鼓动大家都品尝一杯。大家尝试了一杯，果然如此，于是就放心胆大地喝了起来，越喝越好喝，越喝越想喝，喝了一瓶又一瓶，一瓶比一瓶酒味浓，等到发觉有问题的时候，普查组的人员已沉醉得忘了禁酒的纪律，被勾起了酒瘾，撕开了伪装，露出了真相，局面已经被这两个女人控制住了。女所长让女保管掂来了白酒，说喝红的不如喝白的痛快，于是就在大家的默许下喝起了名贵的白酒。

女所长让女保管为大家倒酒之后，首先端起杯子说道，领导稳坐像泰山，端起这杯我先干。然后说，心情激动手发抖，我给领导端杯酒。接着给大家逐个敬酒。有的人不端杯，她就说，女有貌，郎有才，杯对杯，一起来。有的人不喝，她就说，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白酒涮牙，红酒当茶。万水千山总是情，男人喝酒是英雄。有的人面露难色，她就和稀泥说，酒逢知已千杯少，能喝多少喝多少。有的人再劝也不喝，她就对女保管说，危难之处显身手，妹妹替哥喝杯酒，男人还不胜女流，看他嫌丑不嫌丑。

女所长借酒盖脸，放下了身段，双手扶着酒杯顶在头顶上来到了我的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跪地敬天献美酒，领导不喝我不走。喝上一杯漱漱口，连喝三杯才罢休。

我本打算坚决不喝白酒，但看到三十八岁的大姐姐跪地敬酒，说我不喝她就不起来，只好也跪在地上违心地喝下了这三杯白酒。

女所长手舞足蹈地站起身来，女保管高兴地唱起了当地劝酒的歌谣：“出门在外靠朋友，缘分本是百世修。掏出心来待贵客，朋友见面要喝酒。朋友多了好办事，义气当先耀千秋。千杯万盏也不醉，谁要不喝变小狗。”让我们听了骑虎难下，不得不喝。

女所长与女保管具备能喝、会说和女人这三个条件，绝对是巾帼不让须眉，酒量大得惊人。她俩那醉红的双颊就像点上了胭脂，具有一种独特的妩媚与别样风情，喝酒的姿态最是动人，先把酒喝完，然后把酒杯子一斜，直指男人，那眼神、那架势，男人就算再不行也只得舍命陪君子了，一杯一杯地喝下去，只见她俩仍旧脸不改色心不跳，顶多就是面如桃花别样红，可我们这些男人们却一个个都被喝倒，败下阵去了。

我们酒醒之后，讨论来讨论去，权衡利弊，只好一致决议向上级报喜不报忧了。女所长与女保管得到了目的，但她俩的举动使我感到后怕，给我的心灵上留下了阴影，为了以后避免误入酒会圈套的现象，我就对参加外人的酒会敬而远之了。

实际上，喝酒不光要防外人，也须要防“自己人”。在1987年我调到卫生局工作后，还吃过“自己人”的亏。有两个比我年长的老同事，我们三个人同在一个部门担任领导，我是二把手。他们两个喜欢喝酒，只要商量事情就要开瓶举杯。爱好唐诗的一把手说：“喝酒便于工作，酒精加深感情”。爱打篮球的三把手说：“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我不喝酒，他俩对我很有意见，说我看不起人，不合群。我为了便于工作，不被排斥，就只好也坐到了他俩的酒摊上。

有一次晚上我们三个研究工作，他俩说我发表文章得了稿费，应该请客。我只好自掏腰包，买回来了两瓶好酒和四样下酒小菜。他俩非常高兴，边侃大山边饮美酒，不一会儿就喝得酩酊大醉，趴到酒桌上胡言乱语。我热情为两位老哥斟酒服务，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一点，脸色正常，积极善后。

恰在此时，局长前来检查工作，看到此情此景，勃然大怒，暴跳如雷，手扯着一把手的耳朵声嘶力竭地咆哮：“谁叫你们喝醉的？”一把手的酒被吓醒了，站起身低着头呜呜哝哝地回答：“为了庆贺老二文章发表，只是喝了一点点，没喝醉。”老三也被吓醒了，慌不择言地辩解说：“老二跑上跑下买来了酒菜，我们也不好辜负了这片心意。”坏了，坏了，老三的这番话可让我倒了大霉！我受到了局长的严厉训斥，害得特别爱面子的我也不好意思在卫生局再干下去了。原因就是局长提拔的药检所新任所长就任，摆酒庆贺，众人争着向新所长敬酒，新所长喝酒过量，来不及抢救，就喝死了。县长正要处罚局长，我在这个关键时刻给局长火上浇油，大家说说，我不倒霉该谁倒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这个经济师调到了县经委三年滴酒不沾，又调到了土地局掌管财务仍然是远离酒摊。土地局长和我原本是好朋友，他多次叫我喝酒，我一次也没有去。女县长和我在省政府工作的族弟是好朋友，通过族弟的介绍，女县长和我的关系也很好。女县长多次叫我参加酒会，我也借故不去。我认为，参加上级的酒会就是“官饮”，官饮的最大特点就是跟开会一样，官大的自然上座，然后按级别依次落座，敬酒的次序仍依座位次序进行。小人物要不小心坐错了位置或敬错了酒，必惊出一身冷汗。做下属的在官饮中是机遇与挑战并存，所谓机遇是零距离接触领导，是溜须拍马的绝好时机；所谓挑战是因为人一喝酒思维和平时就不一样，搞不好也是最容易得罪领导的时候。所以官饮很累，如坐针毡、如履薄冰。我不会溜须拍马，也不会迎合领导，所以非常厌恶参加官饮。时间一长，局长与县长都认为我不随和，不属于“自己人”，就流露出了不想再让我掌管土地财务大权的风声。我审时度势，急流勇退，爽快地为别人让位置，就以老母有病、急需就近照顾为名，通过族弟从中帮忙，主动调到了离家二里半的乡政府工作。

回到了家乡，来到了农村，亲戚朋友、乡里乡亲的喜事请帖不断，婚丧嫁娶常有，遇事必随礼，无酒不成席，被俗称为“民饮”。对于民饮，我也只好入乡随俗，和人民融为一体了。但我严格地执行了老婆规定的喝酒政策：“少喝酒、多吃菜，吃不完了兜回来。”对于别人的敬酒，我总是说：“只要感情好，不管喝多少；只要心里有，茶水也当酒；只要感情深，喝啥都开心。”我坚持不失礼节，浅尝为止。我认为，喝白酒别过量，不仅损害身体，还会有生命之危。像啤酒、米酒，葡萄酒之类的酿造酒含的酒精度数低，适当喝一点，有助于身体健康。

我退休之后，喜欢上了喝点红葡萄酒，红葡萄酒具有保护心脑血管、养颜护肤、抑制肿瘤细胞生长，抗衰老、抗辐射、增进食欲、消除疲劳的作用。我很喜欢红酒中淡淡的醇香，喜欢微微醉意中的幻想。我一个人在自己家里经常吟唱“对酒当歌”的诗句，品味红酒的甘冽清醇，小口小口地品味，闭着眼睛，咂着嘴唇，让口中的醇香蔓延到血液，让微微的陶醉铺满全身。我的眼神朦胧，任思绪飘飞，这时候的心灵洁净、清澈，全身的轻松使我的心渐渐地沉迷。我有时候在家里做一些爱吃的菜肴，和老伴一起倒上红酒，举杯齐眉，边聊边喝，拉拉家常，谈古论今，充分享受着老年的快乐，夕阳的光辉。

弹指一挥间，我已经从懵懂少年变成古稀老翁了，我对酒经历了爱喝、狂喝、禁喝、骗喝、随喝、不喝、礼节喝、适量喝等八个不同的阶段，对于根深蒂固的酒文化有了深刻的感悟。

人生如酒，岁月如歌，越久越醇，越品越香，入口醇厚，回味绵长，有时烈辣醉人，有时淋漓酣畅。平凡的人生中会酿出波澜起伏的生活，生活里会酿出许多浓郁的佳酿，咀嚼世间的甜酸苦辣，酒的人生里总有很多值得回味的地方。美酒只有经过精心酿造才能弥漫出浓厚的芳香，一个人只有经过生活的多重磨练，人生才会绽放出耀眼的辉煌。

人生如酒，世事如棋，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人生有时很无奈，不随大众就会寸步难行。有一些必须参加的应酬，一定要把握好分寸，有一点必须坚持，那就是做人必须清醒，做事必须明白，做人要讲道义，做事要讲良心。为人正直，品行端庄，其美好的品德就会如陈年老酒一样，德馨远播，香远逸清，令人敬仰。

人生如酒，酒随着时间的延长会变成精品，人随着经历的增多会变得更有智慧。美酒再好，喝多糊涂，贪杯会醉。要想头脑清醒，必须适量饮用，恰如其分。人如空杯，有多大的杯才能装多少的酒，别追求过量，杯满酒溢，贪心犯罪，要想身心轻松，就要懂得取舍进退。

人生如酒，人生如戏，尝不完的酸甜苦辣，说不尽的悲欢别离，千般滋味饱含其内。人只有在艰难险阻中沉浮，在痛苦心酸中磨练，在一次次历练中坚强成长，才能真正地体会到生活的原味和人生的真谛。人到晚年，蓦然回首，才发现活着是一种心情，一切都是过眼烟云，活在当下，珍惜眼前，健身养性，愉快生活，人生才会过得更有意义。

我说的这些有关喝酒的往事与感悟，全都是从心窝里掏出来的真心话，浸透了悲愤的血泪与沉痛的教训，全都是在我七十一年的人生经历中，永远也忘不了的铭刻在心灵上的记忆。我现在写出来与大家分享，期望大家能够得到开卷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