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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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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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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的负担(小说)

甜蜜的负担(小说)

孙巨才

父亲为儿子娶媳妇,这是黄河北岸的天家村流传下来的老规矩。儿子是父亲甜蜜的负担,甜蜜的负担意味着爱与责任,两者融合存在,也是一种幸福的表现。这个负担十分沉重但又乐意付出,尤其是娶儿媳这件传宗接代的头等大喜事,更是父亲神圣的责任,天价的费用就成了肩上的重担,甚至会成为压弯了脊梁的大山。

天嘉华老汉虽然已经五十五岁了,但高大瘦削的脊梁仍然挺得笔直,深为自己是“黄帝之相天老的后裔”而感到自豪。他的老伴下世早,和年已三十三岁的独生儿子天扎根相依为命,一个普通的农家里,生活着一老一少两个光棍汉。

天嘉华老汉不愁吃,不愁穿,就愁儿子没娶媳妇,这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白天辛勤劳动,在人前装作神气十足,强欢颜笑过着日子。可到了夜里,翻来覆去合不上眼,从窗口透进的月光也好像是嘲笑他的眼神,专门站在床前,指着鼻子骂他的无能。他无奈把身体像翻油煎鱼一样,将铺盖磨破了好多层。此时的天老汉,泪水不由自主地淋湿了枕头,往事一幕幕重现在了他的眼前。

天家村这些年种地不挣钱,天嘉华老汉就又养了一群羊,儿子在外打工,父子俩拼命苦干,省吃俭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把钱都串到了肋骨上,为的是给儿子天扎根积攒娶媳妇的全部费用。

进入新的世纪,经济发展了,嫁娶标准也提高了。新的世纪新标准,农村结婚彩礼习俗日渐变味,非钱不行,不管家庭是否承受得起,都要大操大办,彩礼更是水涨船高,逐年攀升。

当天扎根二十岁的时候,相中了一位姑娘,姑娘也有这方面的意思。于是,天嘉华老汉就央求媒人到女方家里去给儿子从中说合。

媒人回来说,女方家也不多要,随着当时的行市:“三金一冒烟,7字房带拐弯儿,组合柜、席梦思、家用电器四大件。”也就是女方要求拥有金耳环、金项链、金手镯和摩托车,盖新房堂屋连着厢房,成7字拐弯形状,组合柜要一整套,“席梦思”大床必不可少,电视机、VCD、电冰箱、洗衣机一样不能缺。在这个物质基础上,还要给女家拿出百元新钞“三斤二两”的彩礼钱。为什么是“三斤二两”呢?这是警告男方不要“三心二意”!同时表示女方只要收到了钱,就不会对这桩婚姻“三心二意”了。每张百元新钞是1.2克,三斤二两的百元新钞就是1600克,总额是13.33万元。千万别用旧钞称,经过使用过程的磨损,每张只有1.1克,也就是说,那就不止13.33万元了。

天嘉华老汉说:“这个物质基础咱能办到,就是这个彩礼钱,暂时拿不出来,能不能少一点?”

媒人说:“你想得倒美,物质基础早买迟不买,反正还是在你自己的家里。女方家里就是图个彩礼钱,你还想少出,这就表明你‘三心二意’,这个媒我不敢再去说了。”

天嘉华老汉说:“不是我‘三心二意’,真正是手中缺钱。这么吧,等我拼老命攒够这‘三斤二两’,我再来麻烦您。”

当天扎根二十五岁的时候,天嘉华老汉不但完备了物质基础,还攒够了“三斤二两”的彩礼钱,就兴冲冲又去央求媒人去说媒。

媒人说,婚嫁标准又涨了,变成了“万紫千红一片绿,一动不动摆眼前”。“万紫”就是紫色的伍元钞票一万张,“千红”就是红色的百元钞票一千张,“一片绿”就是绿色的五十元钞票六百张,“万紫千红一片绿”就是人民币整整十八万元。“一动”就是一辆十万元以上的小轿车,“不动”就是在城里购买一套面积至少一百平方米的高层楼房,“一动不动摆眼前”至少需要人民币五十万元。两者相加,六十八万,讲究又顺又发,男家女家都顺顺顺,发发发。除此之外,还有:万里挑一见面礼,购买三金三万三。七千元的改口费,置办家具两万元,新衣添买一万七,宴席至少两万三,彩车租用十二辆,车费至少整三千,其它杂费三万七,总计至少十五万。以上全部合计人民币八十三万元。

天嘉华老汉对媒人说:“不管涨成啥,媳妇总得娶,您去给俺说,钱俺准备着。”

先前的那个姑娘已经出嫁了,媒人给天扎根又说了另一家的亲事,女方相中天扎根相貌出众、身高力强,天扎根相中姑娘眉清目秀、品貌端庄,两人一见钟情,如胶似漆,眼看就要成事了,就是在钱上和女家的父母说不到一块去。天嘉华老汉倾其所有,只能够拿出三十五万元,达不到女家的要求。天嘉华老汉急得直跺脚,到处求人借钱,还要到银行去贷款。儿子天扎根却死活不让,对父亲说:“借钱难借到,贷款难上难,除了还本金,还得背很多利息,光利息就比咱挣的钱多,咱父子俩一年只能挣个三万、五万的,咱实在难还上。我才二十五岁,再过五年也不算晚,我到南方去打工,咱父子俩再挣五年钱,我就不信攒不够这笔结婚款!”

这个姑娘虽心疼男方但拧不过家庭,两人最终分手收场。什么爱情不爱情,最终也没能抵过金钱。

父子俩为了赌口气,就在挣钱上比过去更加拼命了。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年已三十的天扎根从外面打工归来,带回了一笔“巨款”,天嘉华老汉把自己五年的卖羊款合到了一起,自以为已经攒够了娶媳妇的钱,就又去央求媒人说门亲事。

媒人操心费力又说好了另一门亲事,对天嘉华老汉说,婚嫁标准又涨了,变成了“一动二住三不管”。“一动”就是买辆小汽车;“二住”就是必须得有两套住房,除了在在农村有一幢自建房,还得在城里买一套高楼房;“三不管”指婚后一不管家务,二不管债务,三不管照顾、赡养男方父母养老。

天嘉华老汉对此很不理解,认为家里有电动车、三轮车,经济适用,买小汽车是个摆设;自家在农村新盖有独家小院、二层楼房,没必要再去城里购买高楼层;至于“三不管”,只要不买小汽车和城里高楼,他都可以答应。

媒人说:“这个条件既然风行,就有人家的道理。虽然农村的青年人结婚后,用小汽车的时间很少,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得有。结婚买车都是因为面子,因为别人有,而自己没有是不行的。假如别人都开着小汽车回家,而自己却骑着电动车,见面都不好意思打招呼。买一辆小汽车在农村也有用处,要是出门的话,特别是以后有了孩子,要是想去远处办点什么事,风吹雨淋的也不太方便。赶集进城,要是有个小汽车,一家人坐着就都去了,你看有多方便。至于两套住房呢,各有各的用处,就是小孩上学的时候、大人工作的时候在城里居住,能够让孩子有一个好的教育,大人的工作也比较方便一点。至于农村老家这套院子,就是为了等到逢年过节呀,或者说等以后不想在城里住了,回来散散心,可以在老家农村院子里居住。至于‘三不管’,如今一个男孩结婚带买房买车,最起码需要七八十万以上,有多少农村家庭能轻易拿出那么多现金呢?结婚后都会欠下很多债务,很多男方就想着用当初的彩礼来还债,但这一点女方是不会同意的,认为欠下的债务是父母的,就算自己有钱也不能拿出来帮忙还债,这样的话就为自己以后的生活减少了很多负担,结婚后也就轻松多了。很多新媳妇要求结婚后不跟公公婆婆住在一起,除了有孩子后需要婆婆来帮忙带孩子之外,其他时间都不跟公公婆婆住在一个屋檐下,说这样可以减少公婆与儿媳之间的矛盾。”

天嘉华老汉听了媒人的话,深有感触地说:“我的爷爷娶奶奶只用了半斗米;我的父亲娶母亲正值破四旧,男家彩礼《毛选四卷》,女家陪送掘锄铁锨;我娶老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家里卖了一头牛,没有花完,还剩下了一半的价钱。现在娶个媳妇要的是天文数字,花的是天价金钱。既然婚姻行市发展成了这个样子,咱不随大流也不行啊。为了娶儿媳,为了抱孙子,只好往这个火坑里跳了。买一辆小轿车至少十来万,在城里随便买一套八九十平方的商品房,也要四五十万。钱不够我马上去借,女方要求啥咱就答应啥。俺儿子已经三十岁了,在俺村像这样的年龄,人家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说啥也不敢再耽搁了。”

天嘉华老汉的儿子天扎根却拦挡说:“为了娶媳妇,不管花多少钱咱可以随行就市,跟着潮流走。但这个‘三不管’我不能答应,不管债务是坑爹,不管家务是懒虫,不管老人是混蛋。俺爹费尽心血抚养我长大成人,要我不管俺爹,这样的恶媳妇我任凭打一辈子光棍也绝不能娶她!”

天扎根对父亲说,天底下大着哩,我不相信找不到一个愿意孝敬老人的好媳妇。找不到这样的媳妇,我决不回来见您!于是,他就又去省城打工去了。

因为儿子年过三十还娶不上媳妇,王老汉的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原本牛气冲天的他也没勇气往人多的地方站了,笔直的脊梁弯成了弓,头发白了一多半,一抓一把往下掉,如果不是还对儿子抱有希望,他早就去跳了河,一了百了,免得村里人指指捣捣、七嘴八舌说闲话,他真的受不了啦。他给儿子打电话说:“我的乖儿啊,你千万别挑剔,只要是个女的,脑子没毛病,愿意跟咱就中。别谈什么爱情,现在不兴那个,那玩意不管用,钱才管用,这就是现在的实际,别怕花钱!听说人家谁谁谁在外打工,舍得花钱,拉扯个女友,未婚先孕了,这样彩礼就可以少掏了。你娶不上媳妇,您爹我死不瞑目啊!”

三年过后,正当天嘉华老汉几次寻死犹豫不决,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时候,已经三十三岁的儿子天扎根打来电话说,他在省城打工的地方找了一个贵州山区出来的姑娘,这个二十一岁的姑娘名叫山慧芳,出身贫穷,吃苦能干,性格开朗。两个人在同一个厂里工作期间,有着莫名的好感和聊不完的话题,感情合得来,愿意和他谈朋友,还说五天后准时带着女友回到家中来见父亲。

这下子把天嘉华老汉高兴得像个盼望过新年的傻小子,说话像唱歌,走路像跳舞。他这个“未正式公公”生怕“准儿媳”相不中,就提前五天开始收拾家院,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一遍,装扮得非常整洁,还为两个年青人布置了一个非常讲究的新房间,室内设置豪华,床铺高档,被褥、枕头和床单都是新崭崭、香喷喷、干净净,恐怕怠慢了儿子带回来的女友。天嘉华老汉在儿子回来的前一天,杀羊宰鸡,割肉买菜,准备款待儿子的女友。到了儿子回来的那一天,天嘉华老汉从天一明就到村口眼巴巴地张望,一连跑了七八趟,才算是把儿子盼回来了。儿子和山慧芳开着小汽车进村,很是风光,山慧芳下车后还对街坊邻居打招呼,看上去还是非常有礼貌的,老汉感到为他赌了志气,争了光荣,笑得流出了泪花花。儿子带山慧芳进家的时候,他早就做好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一见面就给儿子的女友一个大红包,热情招待入了席。吃饭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招呼着山慧芳吃饭,生怕不合口味,整个吃饭环节没出任何纰漏,还是比较顺利的。

吃完饭后,天嘉华老汉就像接受领导的检阅,热情地陪同儿子与山慧芳在家里转了转,看了看,山慧芳还算满意。当走进他自己的邻近羊圈的房间,山慧芳看到他的床上的被褥十分陈旧,还铺了一个有很多破洞的床单,山慧芳就变了脸色,转身就走,天扎根看到后赶紧追到大门外面。山慧芳用当地人难以听懂的口音和天扎根争吵了一阵,坚持要离开。天扎根只好开上车,把她送走了。

天嘉华老汉望着大门外议论纷纷、指指戳戳的人群,头脑发懵,希望破灭,精神彻底崩溃了,为了给儿子攒钱娶媳妇,他一直是克苦自己。他特别懊悔自己的“一着不慎全盘皆输”,让儿子丢了面子,让山慧芳看出了家庭的破绽,吓跑了“准儿媳”,对不起大龄的光棍儿子。他今天成了村里人天大的笑话,感到以后无脸见人了,就决定自寻绝路。他拿出了很早就准备下的一瓶降糖药,一下子用水送进了肚子里,躺到了自己邻近羊圈的破床上,紧闭双眼,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这三年,天嘉华老汉为了不拖累儿子娶媳妇,几次想死,他感到投河、上吊、服毒等非正常死亡对儿子影响不好,就费尽心思找出了一个自认为非常妥善的“安乐死”办法,安眠药难以买到,但降糖药却能随便买得到,一瓶降糖药吃下去,猛然引起极度低血糖,就会出现意识障碍、严重昏迷,很快就会毫无知觉地自然死亡。这一瓶降糖药,他储藏了很久,总算没有浪费,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两个多小时过去,天嘉华老汉的儿子天扎根开着车从市里的百货商场回到了家中,笑容满面的山慧芳从车上下来,和天扎根一起从后备箱里拽出一大包崭新的床单、枕头、被褥和海绵床垫,说说笑笑抬到了天嘉华老汉的房间。

小两口喊起了熟睡中的天嘉华老汉,把老汉的床铺更换得富丽堂皇、舒舒坦坦。天嘉华老汉迷迷糊糊地坐在椅子上,感觉像是死后的游魂幻觉,又像是在做黄粱美梦,用劲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突然清醒过来,自己没死,也不是做梦,仔仔细细一回想,恍然大悟,原来自己错怪了山慧芳。

天嘉华老汉哈哈大笑,原来保存的降糖药早已过了有效期,自己命不该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天嘉华老汉面对山慧芳这么贤惠的好姑娘,了却了终生的心愿,替儿子感到高兴。他生怕留不住山慧芳,就把家里所有的积蓄、存折全部交给了山慧芳,声明要多少彩礼就给多少彩礼,只求她不要离开天扎根。并且表态说,同意他俩“三不管”,自己单独生活,绝不拖累他们年轻人。

山慧芳却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赡养老人是甜蜜的负担,是应尽的职责。至于彩礼的事,绝不能把爱情婚姻沦为赤裸裸的金钱交易,随着国家《民法典》的新规出台,天价彩礼的风气很快就会得到遏制。她要的是人品,要的是家庭和老人,不要单纯的金钱,追求物质的同时更要追求精神生活,追求老小同堂的天伦之乐。婚姻需要彼此掏出心来建设和维护,真正的爱情是心与心的交融,灵魂与灵魂的结合,两个人一起组成了家庭,就需要两个人共同履行赡养老人和抚育孩子的神圣职责,这也是夫妻二人必须担承的甜蜜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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