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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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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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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海夜航(秋假护秋)

秋海夜航(秋假护秋)

孙巨才

秋风像一个神奇的魔术师,把庄稼地染上了五彩缤纷的颜色。金黄的玉米像棒槌一样齐刷刷地一片连着一片,满嘴牙齿把绿夏啃成了金秋;高粱那红色的穗子,像害羞的小姑娘一样,总在想着甜蜜的心事,红着脸垂下了羞涩的媚眼,在清风中聘聘婷婷,婀娜多姿;黄豆棵挺着粗腰,摇摇摆摆,沙沙作响;棉桃一个个笑裂了嘴,吐出了雪白的花絮,在笑谈着对送温暖的向往;谷穗沉甸甸的,满鼓鼓的,风儿吹过,镰刀般的谷头左右摆晃;红薯的秧蔓手拉手团结在一起,叶茎有的翠绿色,有的暗红色,隐藏在地下的果实好像孕妇的肚子,忍不住显摆出内心的喜悦;各种杂粮肤色各异,心事相同,总想把农家生活打扮得宝石般美丽。风儿奏起了天籁般的乐章,庄稼地里欢快地跳起了集体舞。鲜红的柿子像一个个灯笼,高高地挂在枝头上,田野的大舞台上像在进行着一场盛大的演出。秋收到了,就要放秋假了!

我们那一代的农村中小学生,假期是根据农活安排的,秋收假放的时间是四周或者五周。放秋假的目的就是让老师和学生们都回家抢收秋季庄稼。那时候大人们没白没黑干农活,孩子们放了假也要帮着干,干不了重活和技术活,就给生产队的牲口割青草、掰玉米穗、扛玉米秆、割红薯秧。年龄大一些的还安排晚上到田野里护秋。那时的所有秋庄稼都归生产队所有,都要收到生产队的场上,再按人头与工分分配到各家各户。为了防止有人偷盗,就必须派人护秋。每个生产队护秋的一般是两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学生,还要有一条狗,配备两个可装4节电池的超长手电筒。每天的任务就是在地里转悠,看住不自觉的人别偷成熟的玉米、豆子和花生。豆子好说,一般没人去偷,拔上一大抱也打不了几斤。玉米就不一样了,顺手一拧就是一穗,三下五除二就是好几斤,偷走一筐就是好几十斤,花生更是特别珍贵的油料,不看真是不行啊!

1965年的秋假,我十六岁,刚上初中三年级。秋假里我有幸被指派跟着老祥叔当上了护秋员。老祥叔五十多岁了,地中海似的头顶上包着一块雪白的毛巾。他身板硬朗,手脚灵便,手背粗糙得像老松树皮,手心里全是厚厚的老茧,岁月无情地在他那黑红色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头发和山羊胡子也变成了灰白色,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是那么炯炯有神。他那瘦削的身材总穿着黑色衣裤,下面的裤腿经常卷到膝盖,小腿上布满了无数个筋疙瘩,被一条条高高鼓起的血管串连了起来。他总是喜欢背着手走踣,神气十足,那架势被人们戏称是“大官视察”。

记得那时,老祥叔领着我从场院里用平车拉上满车的秫秸和几捆苫子,在大北地靠近沟坡的地方搭了一个窝棚。窝棚很简单,上面用草绳扎起来,再用草苫子苫好,以防漏雨,里面在一层厚厚的秫秸上面铺着草垫,算是简易的床铺,自己从家中带来铺盖被褥,就可以睡觉了。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断人,需要两个人轮流回家吃饭,有时干脆就在地里埋锅做饭。

护秋的窝棚就像一叶扁舟,停泊在秋海的港湾里。老祥叔和我经常在秋色的海洋里解锚离港,巡逻夜航。俺俩的辛苦滋味,腰知道,腿知道,浑身的骨节知道,地里的蚊子知道,天边的月亮也知道。远航归来,一老一少两个“水兵”就在那个港湾里休整。老祥叔蹲在窝棚下面,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像一位睿智的哲人在那里沉思不语;我躺在窝棚里柔软的草垫上,聚精会神地翻看着长篇小说《说岳全传》;看书看累了,就打开收音机,收听豫剧《朝阳沟》的精彩唱段,还把这些唱词与简谱都记录了下来。下雨天,也不能回家,就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听雨。雨沙沙地下着,像一个个珍珠串成的水帘,悬挂在窝棚门口。透过雨帘,我看到迷蒙的村庄镶嵌在一幅水墨画里,我欣赏着诗情画意,思绪忽闪着魔幻的翅膀,飞向了无边无际的远方。

那时离村又远,田野里还有不少坟墓,没有月亮的夜晚,经常看到远处的鬼(磷)火一闪一闪的,看得多了,我就渐渐锻炼得不害怕了。最吓人的是打雷的夜晚, 一道道闪电,一声声雷鸣,会使空旷的田野久久不能平静,躺在窝棚里,真怕响雷把棚子给震塌了。

明月当空的夜晚最为惬意,躺在窝棚里,万籁俱寂,秋庄稼成熟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时有秋虫此伏彼起的歌唱比赛,令人遐想无限。若听到异常动静,狗就先叫了起来,我便用手电筒向远处搜寻,长长的光柱像一柄利剑,划破夜空,照得很远。没事的时候,我常常仰着脸和天上亮晶晶的星星伙伴进行心灵对话,对微笑着的月亮婆婆诉说我满腹的心事。

当护秋员的最大福利就是能够饱吃秋海里的“生猛海鲜”:鲜嫩爽口的绿豆角,醇香浓郁的黄豆角、又甜又面的烤红薯、清香四溢的烧玉米……没有比这些更美味的了,我都吃了个够。

有时到了后半夜,肚子饿了,老祥叔和我就用柴火烧烤鲜花生。在地里挖一个坑,上面竖起两块土坯,搭成灶坑的模样,捡来一些干柴点燃,然后将从地里拔出来的带蔓花生,放在两块土坯上烘烤。但并非一直烧熟,到一定火候就要将湿土蒙在花生蔓上,火灭了,再用余温将花生焖熟。这样烤出来的花生,既有嫩花生的鲜味儿,又有熟花生的清香,那种纯粹自然的味道,让我至今一想起来就流口水,不由自主地嘴唇乱动,陶醉其中,回味无穷。

有一天晚上,在距离窝棚不远处,忽然传出一阵唰啦唰啦的声响,听上去,就好像有人轻手轻脚的脚步声。我侧耳一听,二话没说,端起手里的铁叉就勇敢地迎了上去,结果是一场虚惊,不是小偷,拨拉开庄稼叶子,发现是一只大刺猬。这回可有口福啦!老祥叔把大刺猬开剥洗净,挑在铁叉上,涂上油盐调料,放在火上烧烤了起来。随着一捆捆玉米秸秆烧完,刺猬也熟透了,一股诱人的香味渐渐散发了出来。老祥叔撕下刺猬的一条大腿,先递给了我,我小心地尝了尝,还挺好吃,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了,咦,真是我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

老祥叔还是套野兔的高手。他首先用一根细铁丝做一个直径大概就是七到九厘米可以滑动的圈套,铁丝的另一端用木撅固定,把圈套整理好,垂直地面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选择地点,兔子生性多疑,因此要选择兔子经常走的地方,一般那里的草丛已经有条不太明显的小道,在放置圈套时注意不要改变环境,以免兔子发现。野兔喜欢直行,在跑动中还会跃起一定的高度,把捕兔圈架在兔子常走的小道上,还要把圈套设得高出地面几厘米,边上再掩盖几根枯草,一个完美的“圈套”就此诞生,若不细看,人眼很难发现那个银色的圈套。黑夜里,快速跑动的野兔是不会注意这个“圈套”的,一旦它冲进了这个圈套,野兔就没机会退出去了,就会拼命地挣扎,就会被越拉越紧,这越拉越紧的圈套就把野兔给勒死啦。野兔跑得快,也很狡猾,想抓到野兔很不容易,但老祥叔技艺高超,能够经常套住野兔。一套住野兔,老祥叔就给俺俩改善生活。老祥叔说:“野兔肉是个好东西,脂肪低于所有的肉类,故有荤中之素的说法,常吃野兔肉不会增肥,健脑益智,强身健体,是小孩的健康肉、妇女的美容肉、老人的保健肉。”他将野兔处理干净砍成小块,在铁锅内放少许油烧热把兔肉倒进锅内翻炒,去掉兔肉的腥膻味,直至肉中的水分稀释而表面呈现出焦黄时出锅,放到清水中漂洗一会。接着把洗好的兔肉放进锅内加水清炖,接下来把盐、姜、酱油、老酒等调料加进去炖熟即可出锅,连汤盛碗,香味四溢。我吃了一碗又一碗,肚子撑圆了还不想放下碗来。

我吃得口渴了,就会再吃个甜品。红彤彤的柿子挂满了田间柿树的技头,我摘下几个熟透了的红柿,咬开表皮,吸入蜜汁,甜在嘴里,美在心头。

秋假即将结束,忽然间有些想念多日不见的学校,想念安静的教室和整齐的课桌,想念上课的铃声和黑板上的粉笔字,还有多日不见的老师和同学们,于是就又开始盼望开学的日子。

我当护秋员的最大收获,就是不再害怕黑夜,锻炼了胆量,健壮了体魄,学会了野外生存的本领,提高了不怕艰难的勇气,对我以后的部队生活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岁月匆匆,转眼间我已经七十岁了,但十六岁时的秋假护秋真是一段令我魂牵梦萦的美妙时光,秋海夜航带给我的回味串成了美丽的诗行,永永远远铭刻在了我的甜蜜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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