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唯一的那口水井位于全村的中央,是全村人的生命之源,是乡村的记忆符号。打我记事起它就像一位安详的老人静静地躺在那里任岁月轮回,滋养着我们一代又一代人。
印象中的老井,圆圆的井口是用青石条块围砌的,井绳的勒磨已留下了几道深深的凹槽。井口直径在一米五左右,能同时容纳两个水桶上下,长年累月的潮湿井壁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井水清冽甘甜,一年四季充盈不绝,而且冬暖夏凉。
一般的,清早是老井最为热闹的时候,勤快的人们挑上水桶,扁担当头挂着一盘井绳,络绎不绝先后来到井旁。放下扁担,将井绳头上特制的铁绾扣系在水桶梁上,慢慢地往井下放去,待水桶歪斜在水面时猛地一逮,水就灌了进去,提起水桶上下提放,反复几次便打满了水,双手交替用力扯着井绳把水桶提上井台。尤其是冬天的井水保持着一股温热,飘忽着袅袅热气,浣洗的村妇挽起衣袖在寒风中搓洗衣被也不感觉到刺骨;夏天的井水拔凉拔凉,人们或出工时用土壶捎上一壶,或是歇气时队里会差人挑去一两担,给在顶着烈日辛苦劳作的人们带去清凉。
就这样,老井默默无闻源源不断地给村民提供着清洁干净的水。由于自然的因素与人为的影响,久而久之,井里的水面上就会飘着些许油污一样的东西,吃起来也有一股子泥巴味。于是,大家都叫嚷着“要淘井呐!”
淘井是村里的一桩大事,也是一件盛事,更是儿时乡村的一道风景。淘井一般会选在腊月间,生产队要抽干堰塘里的水逮鱼。往往这个时候,井里的水位是最低的,又不能影响村民吃水,所以,村上要抽十多个青壮男劳动力进行会战。
先是架上水泵突击着把井水抽到见底,一见水冒起来了就又抽。有人把早已找好三根结实的棱木扎成三角架,绑上铁葫芦,穿上铁滑链,吊一个能够容人站在里面的铁桶,竖在井口上面。有人在稻场里升着火堆,用塑料壶罐满了小窑子酒备着。一班子人在上面“呼啦啦”地拉着吊桶,根据指令一会儿拉起来,一会儿放下去,井巷里仅容得下一个人在里面趁着井水尚未涨起来低头弓腰地争分夺秒地将污泥渣滓用铁瓢往铁桶里舀。一两个时辰换一次班。爬出井的像个泥人,冻得牙巴骨只打颤,围着火堆搓手跺脚哈气取暖,下去的人欲先举起酒壶抿几口酒暖暖身子驱驱寒,被上来的人一把夺了去“咕咚、咕咚”喝开了,你夺来他夺去在稻场里追逐,引起围观着哄笑。
淘井的人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像走马灯。围观者竟里三层外三层凑着热闹。闲着的老翁袖着双手跺着步子不时地往里面瞧着后生们干活,稍不合意就会翘着胡子指指点点。一群屁孩更像是过大年,在人缝里嬉戏打闹,或紧盯着铁桶翻倒出来的污泥渣滓杂物一哄而起忙不跌地“淘宝”,有时候为一个铁箍或者一个搪瓷缸甚至一个滚珠相互间争抢得不亦乐乎,两只手沾满了黑黑的泥污也全然不顾。淘井的现场就像是一个乡村大舞台。
淘井的人们热火朝天地一刻不停地忙碌着,从早上到中午,到日头偏西了。只到清淘到岩石井底子冒出的全是青幽幽的水了,井下的人才撤了上来。
老井里的水恢复了往日的清冽甘甜,村道上又响起了大伯伯小哥哥挑水担子“吱呀、吱呀”的欢叫声,井台上大姑娘小媳妇的槌衣声和欢声笑语又响彻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