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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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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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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火

三角地状如一个小岛,方圆数里,两条大河在这里交汇,来往的夜航船就靠岛上一盏气灯来辨别方向。气灯烧的是煤油,灌满一灯油,按住旁边一只充气柱充足气,点亮网状的灯照,其光亮相当于1000W的光源。这样的亮光置于有防风林、废海堤阻挡的漆黑一片的滩涂上,无异于一星鬼火。

“鬼火”对于在大河里行走的船只来说,是不可缺少的航标。所以,县航道局每年肯出一笔灯钱给农场。气灯夜夜点亮,农场要派一个人去守护这盏灯,那儿有两间草棚可以住。一地稻草,一床棉絮,一只放衣物的肥皂箱,就是全部家当。谁也不肯去享受这份孤独,于是就找到了“黑皮”。黑皮是63年下放的老知青,长得又矮又黑,脸上还有几颗麻子。据说手脚不太干净,暑天偷瓜,冬天偷鱼,我们这一代69年下乡的新知青都不愿搭理他。

黑皮被一条小木船送到岛上来就再没有离开过那盏气灯。每半个月就有一条小木船给他送去吃的米、咸菜和半条风干的腊肉,还有两大桶煤油。有一次,黑皮得了口腔溃疡,满嘴起泡,吞咽都困难。木船要接他回农场治病,可他执意不从,说自己走了气灯怎么办,别人熬不住这份孤独,他也实在不放心。木船只得把卫生员送到岛上来给他治病。黑皮的口腔溃疡主要是蔬菜吃得太少,缺乏维生素,慢慢调理就可以病愈的。黑皮让木船下次带点菜种来,在草棚后面垦出一块地,种上了青菜、蕃茄、黄瓜秧子。春来,青菜长叶了;仲夏,蕃茄红了,黄瓜爬上了架。黑皮乐得嘴都合不拢,说小岛不是荒岛了。一得意,就哼哼起家乡的锡剧《珍珠塔》里“赠塔”:“我将那珍珠塔一座里面放,拎在手里还算轻,表弟带到河南去,母子二人吃不尽。。。。。。”

岛枕着水入眠,平静的时候就像熟睡的婴儿,大河发怒时则像喝醉的狂徒肆无忌惮。那一天,狂风暴雨掀起半人高的浪疯狂地扑向堤岸,企图摧毁岛上惟一的灯光。那一盏气灯在风雨中摇摇晃晃,忽明忽暗,就像暗夜里晃动的一星鬼火。

第二天傍晚,风雨平息了,来来往往的船老大忽然发现那一盏气灯熄灭了!有人担心黑皮肯定出事了,也有人说黑皮的身板摸打滚爬过来的,人不会出事,肯定是气灯出事了。过了一天,鬼火居然神奇地亮了,似乎比原来的更亮——后来,从岛上送米回来的船老大告诉大家那晚的气灯被风雨打坏了,黑皮爬到草棚顶上取灯时不慎摔下来,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拖着伤腿又把修复的灯挂上去的,那盏灯终于是点亮了。

气灯点亮了,就像无数个有灯的夜晚一样,一切习以为常。大家都觉得荒岛上本来就应该是有灯的,夜晚本来就是应该把灯点亮的,黑皮本来就应该是点亮这盏灯的人。

黑皮与那飘忽的一星鬼火原也不为人留意,后来之所以能传得满城风雨是因为去岛上送米的木船捎回来一个桃色新闻:黑皮找了个女人,是在大河边摸鱼捞虾的船上女人,女人是寡妇,寡妇的肚子被搞大了!

农场领导大吃一惊,此事是作风问题非同小可,要把黑皮叫回来,可没人愿意去顶替他,只能暂且搁置。

过了些日子,滩涂上刮过来的风冷了,盐蒿草挂满了冰,飘起了棉絮般的雪。岛外人很久没有关注过岛上那一盏气灯,及至来往的夜航船出了事故到农场来报警,那鬼火已经数夜不亮,木船上岛一看,黑皮已经死了多日,尸体被水浪推到芦苇丛里。据说下雪那天夜里,黑皮一步一滑去河边挑水,失足掉进了河里。这时大家才知道黑皮原来不会游水的。

农场领导终于松了一口气,人死灯灭,关于黑皮的作风问题就没有再去查了。黑皮走了,没有人肯来,那盏气灯从此再也没有亮起。县航道局每年给农场的灯钱也不再给了。苦了来来往往的夜航船,黑灯瞎火地行走,一不留神就撞在堤岸上。

岛坡边的芦苇丛里,常常泊来一条小渔船,是那种两头翘、身子狭长的船。船头搁着两张捞网,网上挂满了雪,像一朵朵白花。船尾,有个穿花棉袄的女人挺着大肚子盘腿坐着,遥遥地看着岛上的两间草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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