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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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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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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说平江路

右边是街,左边是河。

街的右边是门面相挨的大大小小商铺,吃的、穿的、用的、看的、听的、住的、玩耍的,这里几乎都有。前店后院、楼下铺面楼上住家的老铺格局,也还保留着上世纪的痕迹。一入秋季,沿街的食铺里飘溢出浓浓的桂花糖粥或糖炒栗子的香味,隔开二三间门面都能闻到。

街的左边隔着一条不宽的河,河岸上挤着黑瓦灰墙的老宅,老宅人家的河埠头摆出一只竹凳,坐着悠悠然喝茶的苏州人。竹凳背后有一只小茶几,茶几上面搁了一只米灰色小收音机,正在重播长篇苏州评弹《杨乃武与小白菜》。

烟雨千年,沧海桑田,最百姓的生活就如平江河水一样悄然流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哪怕驳岸上的条石已经断裂,断裂处冒出几茎小草;哪怕沿河人家山墙上的墙灰已经剥落,挂出一幅幅光怪陆离的抽象画。

不变的依然是原住民的烟火气,不变的依然是慢节奏的生活方式。

中国大规模的城市化建设从唐末宋初开始,平江城因此得以快速扩展。那时的中国十万户以上的城市由唐代的15个猛增到46个,纵横交错的水系密集如蛛网,富庶安逸的城市生活使百姓消费意识日趋强烈,极大地刺激了商业、手工业、作坊加工业、博彩娱乐业等第三产业的繁荣发展。

平江郡守李寿朋于南宋绍定二年(1229年),将古城城墙、河道、街巷、民居分布等绘制成图,嘱匠师吕挺、张允成、张允迪将其镌刻在砖碑上,谓之《平江图》。图碑高2.79米、宽1.38米,为单线阴刻,上、下、左、右标出方位,图示桥梁314座,官署、军营、城墙、坊表、书院、楼台、亭馆、园林、寺庙等610处,形象而准确地反映了南宋平江城的基本概貌,显示出十分典型的水城特征。

《平江图》上所展示的道路和建筑布局既代表了我国古代城市的规划理念,也反映了江南水网城市规划的独特手法和成就,堪称是我国古代城市规划的标本性杰作。虽历经百载的沧桑烟雨,至今也没有太多的走样。街区依然保持了自唐宋以来水陆结合、河街平行的双棋盘街巷格局。

街区内的主街平江路南北长约2千米,南接干将路,北连拙政园,西邻临顿路,东依护城河,其街区面积约116.5公顷,是迄今保存最为完整、规模最大的历史街区。横街窄巷错落有致,如传芳巷、葭巷、丁香巷、悬桥巷、大柳枝巷,巷名听着就有诗意,每一个诗意名字背后都可能有一个丰富多彩的诗意故事。街区内路网结构分为路、巷、弄三级,道路线型有曲有直、有宽有窄,形成曲直和收放对比的空间状态。

街区内的水系自西趋东或自北向南,纵横交叉在老街之间。它的变迁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即宋元时相对封闭的内河自流阶段、明代的内外河相连阶段、清代外河主导内流阶段。现在街区外围有河道3条,一横二直;内河有6条,南北向2条,东西向4条。说街区是漂在水上的老街,一点也不夸张。河道是一个城市生态综合体,其水质、流速、水中生物、局部气候、水面交通、驳岸河埠、沿河建筑,都对街区生态环境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水多,桥就多。桥无水不秀,水无桥不丽。街区内尚余老桥17座,其中的唐家桥、众安桥、胡厢使桥,在南宋绘制的平江图上也能找到;还有建于清代的中家桥、通利桥、朱马交桥等。这些古桥从材质、结构、形态等方面可以区分。材质有木桥和石桥之分,结构有梁桥和拱桥之别,形态有叠梁拱桥和廊桥之异。“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涂上红漆的桥栏,是唐宋时桥梁的标志。平江图上标示有359座桥梁。每一座桥的背后都有一个生动的故事。

街区内留下几座石牌坊,如位于胡厢使巷沿河的陶高氏节孝坊,立于清咸丰年间;位于小柳枝巷的方氏贞节坊和平江路上的汪氏功德坊也都立于清代。明清两代是喜欢册立石牌坊来表彰民间的贞妇孝子,文字是光鲜的,石柱却是冰冷的。坊还在,人去了,石牌坊后面的老屋里留下的往往是节妇贞女们哭泣的眼神。每年春暖花开时节,石牌坊下的草丛里冒出新嫩的草芽,早归的泥燕飞来筑巢,“叽叽喳喳”的叫声是想叫醒那几块冰冷的石头?

街区内拥有世界文化遗产耦园1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3处(耦园、全晋会馆、卫道观前潘宅)、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处(南显子巷惠荫园、纽家巷潘宅)、市级文物保护单位12处,涉及历史建筑16.7万平方米。还有不少名人旧居,也值得后来者去踏访,如南石子街上的潘祖荫故居、悬桥巷里的洪钧故居、顾颉刚故居、肖家巷里的艾步蟾故居、大新桥巷里的郭绍虞故居、胡厢使巷里的唐纳故居等。

民居、庭院、宅第、园林、商铺、会馆、寺观、街巷、河道、桥梁、城墙、古井、古树、牌坊,遍及街区,类型丰富,堪称古城的唯美缩影。黑瓦灰墙的老宅,石砌的河岸,苔色斑驳的古井,深刻着车辙印的条石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毕竟丢失了太多太多,剩下的都弥足珍惜。

元代是最容易被史学家误解的时代。其实街区发展最迅速的时候恰恰是在元代。蒙古铁骑突入江南水乡后,并没有像在草原上那样肆意奔突,而是聪明地采用了怀柔宽松政策,轻税薄赋,刺激经济的发展。生于元中叶,终于明初的浙江大儒叶子奇尽管对元朝统治中原多有不爽,但也不得不说:“元朝自世祖混一之后,天下治平者六、七十年,轻刑薄赋,兵革罕用,生者有养,死者有葬,行旅万里,宿泊如家,诚所谓盛也矣。”街区内的宅院因战火带来的毁损,甚至被铁骑冲散的集市,都在元代初期就得以修缮和恢复,甚至还扩建了比原建筑面积多上一半的房屋。市场经济由于元初实行大幅度减税而迅速发展,购销两旺,城市化的步子加快了。

街区由南宋至元初已经初步成型并形成核心城区规模,对于古城的整体发展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观察吴文化的底蕴和特征,不能不说到城市街区的形成因素。无论是傍河的百姓人家还是掩映在绿树青枝般支巷里的深宅大院,老百姓生活烟火气息始终是最诱人的。半堵老墙垂下宋代的藤葛蔓蔓,苔色斑驳的“口”字形天井飘过明代的竹箫弦音,“吱呀”作响的木结构楼梯回响清代的木屐声,枕河雕窗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河流则从元代流来,河岸上打开古色古香的民国花窗,泊着曲背弓腰的唐代石桥。杨柳岸,晓风残月,垂下长长的岁月吊绳,在当街的一口老井里吊起唐宋的水光波影;石埠头,雪飘舟轻,拴定沉沉的历史缆索,从船舱里卸下明清的记忆碎片。

平江街区不像其他街区“大拆大建”般的改造,而是把“保护”两字置于改造之前,突出了改造的宗旨、改造的目的,改造的规划、改造的方法,这是城市责任义不容辞的担当。旧城保护,不仅在于保护一栋房子还是一座石桥、一个牌坊、一口老井,更在于保护城市的内在精神、历史痕记和文化底蕴。像苏州这样的古城,历史上都经历过不至一次的天灾人祸,但重新建起的城市依然是小桥流水枕河人家,依然让人感觉这就是“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十万水西东”的苏州,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这就是历史文化重生的特殊功能。

担纲苏州博物馆总设计的著名建筑学家贝聿铭远渡重洋归来,其睿智目光首先在平江路上停留过。满头白发的老人凝视着灰白墙上悬挂的老藤青枝,循着条石铺设的小巷缓缓走过,在石桥边停留久久不肯离去,甚至噙着泪光去触摸桥面上苔色斑驳的履痕。

素有“古城保护神”美誉的建筑学和城市规划专家阮仪三是苏州籍教授,数度回到老家钮家巷,就喜欢在儿时住过的傍河宅院门口走一走,拣拾过去的深深浅浅的记忆。蒙蒙细雨中,撑一顶墨色的小伞,在条石铺成的小巷大街上走走,是总能走出一点潮润的沧桑感来的。他好像不是在散步,而是在翻阅关于平江街区的一本厚重的线装书。

回望碧水桥影,探视古宅花窗,抚摸锈迹斑驳的青铜门环,沉思龙飞凤舞的碑刻遗迹,仿佛在数点缀连前世今生的百姓家谱;徜徉在散发出沉香味儿的亭榭回廊,驻足于刻满沧桑的屋檐山墙下,又仿佛与曾经的鼎盛与衰落、定居与转徙的宦商人家作一次倾心交谈。

老教授不仅仅是因为儿时记忆而对街区情有独钟,更是倾情于古城整体风貌和建筑肌理的护,这就有点像古董收藏家面对着一堆均窑、汝窑的瓷片会凝视良久,不忍离去。

街区处于古城区的核心位置,对它的保护改造毕竟让人牵挂很久了。

一个城市的建筑应各色各样,应包括有适当比例的老建筑。没有那些看似破旧的老建筑,城市很容易失去活力——面对那些曾经栖息着人类欢笑悲伤的老建筑,“征服”有时也会变成贬义词。所谓老建筑,指的不仅仅是博物馆之类的老建筑,也不是那些需要昂贵成本去修复的气宇轩昂的老建筑,更不是专指王府宫殿,而是很多普通的、貌不惊人的、普通人住过的老建筑,包括一些可能已经破旧的老建筑。按照“保持古城格局,展现传统风貌,美化环境景观,传承历史文化”的总体思路,相继实施了房屋修缮、河道清淤、码头修整、驳岸压顶、绿化补种、路面翻建、管线入地等基础性工程,完成房屋利用面积2万多平方米。特色客栈、青年旅舍、高档会所、艺术画廊、古琴会社、经典咖啡、评弹茶馆、苏绣名家相继在这里落户。

街区的保护性改造跨出了扎实的第一步,仅仅只是第一步,以后的路更长,步子还要走得更扎实,甚至街区保护改造的实践将成为古城区其他街坊改造的模板。

擦肩而过,回眸一笑,款款遇见平江路。

循着老街慢慢走去,走走看看想想。最美的遇见就在身边、眼前、心里,需要的是你的细心、耐心和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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