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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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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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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月亮

故乡中秋的月亮是用耳朵来听的。

最先是村后人家一条黄狗踩月亮时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呜呜”叫声,那一天老屋门前的空地上满是月光,出奇的亮,像落了一层薄薄的霜,狗的影子在地上一蹦一跳,它是好奇了还是惊惶了才叫呢。

黄狗的叫声把家里人都牵引到门口来了,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说又是中秋了,在外地的谁谁谁肯定想家了,早晓得要去接他回家团聚的;谁谁谁也许不放假,赶不上回家的。于是,耳朵里灌满了思念的话惆怅的话祈盼团圆的话。

小孩子没那么多思想负担,快活地在月光里跳房子,那是用树棍在泥地上划出规整的方格子,一格一格跳来跳去,谁的脚崴了,谁的脚被人踩了,你推我搡,满头大汗,疯笑一阵,满地月光斑斑驳驳人影错乱,循着起落的笑声追过去就能追上月亮的。

出门是自留地,种了秋白菜,走百步就见横着一条河,河很宽,呈葫芦状,最宽处的对面是大片芦苇,黛色一片。秋风吹过,苇子摇曳起伏,发出一种惊天动地的“哗哗哗”声响。被月光耀出一片银白的苇叶像泛起阵阵雪波银涛,一波一波地推向前去。已经有苇花飞扬,是冬雪的模拟演出吗?

蟋蟀总是第一个登台歌唱的秋之明星,“瞿瞿瞿”在墙根脚下的草丛里低吟浅唱。不甘寂寞的蛙声也来凑热闹了,呱呱呱,你方唱罢我登场,月光随着这起落的歌声微微抖动。

河上,偶尔有夜航船经过,橹声依依呀呀,搅碎了一河的月光,总要等到船走出很远,泊在河上的圆月才能弥合它的创伤,复原这一夜的圆满。

月圆后的水声就轻了,要静下心来才能听见闪着粼粼波光的流水声。

门后是棋格似的稻田,田与田之间是水沟,沟里的水是满的,再把月亮沉浸进去,闪着鱼鳞般的水就满溢出来了,极轻微地“滋滋滋”淌进稻田,不动声色地把月光均分给每一块稻田。

有人趁着亮月夜猫着腰在钓黄鳝、摸泥鳅,深一脚浅一脚踏得烂泥田“巴几巴几”响。忽然有人惊叫:“蛇!蛇!”刹那间,尖叫,傻笑,跳脚,把一沟的月影弄得乱糟糟。

这时,田边的大路上晃动着一拨一拨去“走月亮”的人,勾肩搭背相互打闹“嘻嘻哈哈”一路,这样的声音浮在如水的月光里,飘飘忽忽,绵延数里,一直要走到镇上的码头才折返。

那码头,仅有一屋、一跳板而已,早出晚归的小火轮与它擦肩而过,只撂下几个从城里回来的斜搭一副空担的乡亲。看码头的是一个矮老头,瘦得像一根风干的丝瓜吊在屋檐下。他会哼几句“滩簧”(锡剧的一种),喉咙哑沙着,有点滩簧的味儿,但很少有人听他去唱。因为那时的他是村里惟一的“富农”,却是穿得最破的。到了走月亮那晚,一切都变得和谐了,“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没人会去计较他的出身,他就会人来疯似的哼起《珍珠塔》里的老调来。听着这久违的“赠塔”或“见姑”的唱段,沙哑的嗓子,甜糯的乡音,总会使人想起月亮里的嫦娥碧海青天的孤寂,想起刚刚过去的鹊桥会牛郎织女是否团聚,想起古典的中秋月总是系着太多的长亭古道、连江寒雨、鸡声茅店、月落乌啼。

还有风,缭绕圆月的风是明显地凉了,使人从沙沙的树叶抖瑟中仿佛能听到一缕缕月光漏下来,像秋雨抽丝,又像在地上撒下一把银晃晃的古币,透空处便是亮晶晶的诱惑了,使人联想翩翩恨不能弯腰去拣拾。

还有秋露,也是明显地寒了,催促小囡很不情愿地回屋里去,脚步声懒懒地踢踏着,而大人很有些困意了,哈欠连连,骂声连连:“小赤佬,快点转来困觉,月亮能当饭吃啊。”

这时,圆月已经越过树梢走上中天,水银泻地,清朗可鉴。

夜游者还在陌野里夜游,提着那一盏如豆的萤火;歌唱者还在浅沼里歌唱,起起落落热闹非常;思想者还在思想,那是从城里下放到乡下来的一位教书先生,他坐在窗前拉着他的二胡曲《良宵》或《二泉映月》,有点儿乡愁,有点儿哀婉,有点儿让人心惊。

童年是故乡的月亮,他是用耳朵来听的,静得下心来就能听出来,多元的,感伤的,朦朦胧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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