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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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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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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秋

秋意是用来咬的,咬一口才知道秋的滋味,是热是凉,是涩是熟,是甜是苦。

杂草掩埋的坡地上石榴挂果了,蟹壳青中带一点胭脂红,裂开嘴儿的地方露出了粉嫩的籽粒儿,掰下几粒放在嘴里一咬,酸甜的汁儿直挤牙缝。石榴树旁的板栗树落下了毛茸茸的栗子,去掉包在外面的长毛的皮囊,咬开栗壳,那滋味是生涩中带一点甜味。

树下的田垄里山芋藤覆盖成一片黄绿,藤蔓纠结爬满一地,刨开泥土挖出一只两个拳头大的红皮山芋,洗净生吃,一点也不逊于市场上的爽口鸭梨。

城东葑门外大塘里产的鸡头米赶秋上市了,数里长的横街上到处都是剥鸡头米的女人,三五成群围着一堆裹有硬壳的“鸡头”,有的用专用的指甲套,有的用嘴把壳咬成两半,然后开剥就利落了。

比鸡头米稍晚一点上市的是大闸蟹,阳澄湖里的和太湖里的中华绒蛰蟹个头、外观、吃口都差不多,盖因这两个湖是相连的,一样的水质,一样的出产。水煮或清蒸,蟹钳蟹脚蟹壳咬开来的滋味也是一样的。

咬开后的秋是赤裸裸的,该白的白,该红的红,该黄的黄,一咬便有了秋意。

渐有凉意的秋风咬开了密密的树荫,黄叶如蝴蝶般纷纷落地,有不甘心坠地的就在空中飘舞。流淌的秋水咬开了荷塘,把枯黄的荷叶叠满一塘,剩下几枝荷杆孤立无援地回望早已别离的夏日。入秋早晚凉,踏月而归的渔船咬破了漂在水上的一盘秋月,变成无数条闪着鳞光的银鱼朝岸边游去,总要等船远去了,秋月才能愈合它的伤口。

春,过于妩媚;夏,过于热烈;冬,过于冷酷。惟有秋的不愠不火,才更可以平熨躁急的情绪和虚空的心思。

儿时最喜欢的就是秋阳高照的割稻时光。烧的是土灶,焖的是新米,揭开锅盖满屋都是饭香。饭烧焦了,结一层厚厚的锅巴则更香,那是可以回味的咬嚼。吃过夜饭,天完全黑了,墙根边的蟋蟀你方唱罢我登场,引得我拿起手电就溜出门去。

据说辣椒田里的蟋蟀是落地牙,咬起来最凶;黄豆田里的蟋蟀个头最大,不容易被摔出盆去。手电如同一星鬼火,就在辣椒、黄豆田里飘来飘去。萤火虫从未割的稻稞里钻出来,提着小小的灯笼在田野里飞来飞去,表演着最后的小夜曲。辣椒枝上挂了几串青椒,黄豆荚已经爆裂了,垄沟里铺满月光,就像落满了霜的。

远的,近的,静下心来听,果然有蟋蟀动人的叫声,忽高忽低,忽隐忽现。扒开黄豆株的根部,“噗”一只蟋蟀蹦了出来,还没等我拢手去捉,它就一蹦一跳地逃走了。之后,好几次都是明明看见了蟋蟀的身影,却因为没有逮蟋蟀的网罩和经验,都让它在眼皮底下溜走了。

失望于是像一阵秋风掠过了我的心田。

宋人张在《满庭芳·促织儿》中写到捉蟋蟀的情景:“儿时曾记得,呼灯灌穴,敛步随音。满身花影,犹自追寻。”我没有这样的耐心,几番失落之后就放弃了,懒散地回到小屋里歇息。

小屋的隔壁是碾屋,一头用黑布条蒙上眼睛的老牛牵动着圆桌大的石磨转圈儿,石磨“吱呀吱呀”吞下新轧下的麦粒,不紧不慢地吐出微黄的面粉,面粉堆成了山,就用木勺舀到篾箩里。到深夜油灯里的油熬到了底部,老牛也走不动了,就趴在墙角里咬着一把一把干草。碾麦粉的老汉这时才腾出身来喝几口茶,咬着半块中秋节吃剩的芝麻饼,那饼干透了,扔在磨盘上不会碎。

碾屋的背后是一座低矮的瓦房,主人是一个念佛老太,正在念《地藏经》,一句一句听不清楚念些什么,但老太每天都要把经书一句一句“咬”下去。有一阵,工作组进驻村里后不许老太再念经,要读“语录”。老太也是这样,一句一句听不清楚念些什么,但她每天都是坐在蒲团上念着的,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别人以为她还在念经,但她手里明明拿着一本隔年的黄历书。

月上三更,田野里还是有夜游人在渠边、河边游走,说在钓黄鳝、甲鱼。河对岸的苇荡里亮着几盏蟹灯,昏黄而朦胧,活像瞌睡人疲惫的眼睛——谁都想着“咬”一点秋意,而秋意并不吝啬,起早往往能看见钓捕者的网兜里有秋的馈赠。

人到黄昏,牙齿松动了,咬秋也咬不得坚壳类的东西,像栗子、胡桃。鸡头米横街上到处有买,吃剥好的,省心,也吃不多,一小碗足矣。“寒露”过了,能“咬”的好像只剩下易安居士的《鹧鸪天》了:“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

一个人的秋意也是可以“咬”的,不过要耐得住寂寞,还得有一点儿咬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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