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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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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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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班地铁

由西向东,从太湖香山到阳澄湖边,坐最后一班地铁,穿越半个苏州城。

验证验票,上车下车,车厢里人不多不少,所有座位都没空着,所有人也都有坐。

    报站显示屏奇妙地一点一点移动,就像城市前行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走,从烟波淼淼的东太湖到山水相依的新苏州到小桥流水的老苏州到时尚新潮的洋苏州。

窗外闪过一幅幅灯箱广告,不是商业的,而是人文的。苏州画家创作了一幅幅具有吴地风情的水墨画、版画、工艺年画,张贴在地铁隧道两侧的墙上。吴地风情于是扑面而来,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灵。可以想象的秋景一闪而过,闪过一个个似乎已经秋风扑面秋意荡漾秋桂飘香的站台。桂花是苏州的市花,城市被桂香熏润得香甜香甜是理所当然的。

思想跟着车轮一起穿越城市,锲而不舍,穿越千年的风花雪月悲欢离合春华秋实。

    谁怀抱一把吉他哑沙着嗓子弹唱《山楂树》,谁捧着一本《新概念英语》念念有词旁若无人,谁啃着半块芝麻烧饼不愿松手,谁给谁发短信一路没停,谁肆无忌惮地搂住黑丝袜狂吻“吱吱”有声,谁把脑袋埋在膝盖上昏昏欲睡打起令人讨厌的呼噜,谁在车厢里巡视,敦促所有人戴上口罩,谁在抽查苏康码和48小时核酸检测证明。

    有人在“爱护车厢整洁”提示牌下悄悄吐下一粒口香糖,用高跟鞋使劲儿踩了一下,粘在车厢连接处的过道上;有人满头大汗扛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上车,没等下车的人走完就挤进车厢,蛇皮袋“咚”一声撂在地板上,那在窟窿里钻出来的是山芋吗;有人怕孩子睡着,一边轻轻地哄着拍着,一边讲新编的“灰太狼和喜羊羊懒羊羊美羊羊”故事;有人半闭眼睛旁若无人地斜倚着,一只脚从鞋子里逃出来搁在座位上。

    烫着栗色波浪卷的少妇背过身去,不时敲敲椅背,举着手机大声嚷嚷:“我眼睛瞎脱哉,嫁给你这种死男人、骚男人!你以为我不晓得你跟那只狐狸精搞七捻三啊,你去死吧!去死吧!”

    两个梳着马尾辫的小伙子把车厢当成了街舞的场地,扶住立柱张牙舞爪地扭屁股。

    验证验票,上车下车,屏蔽门一关上,有人就尖叫起来:“我的手机!我的手机不见啦!”

    有人不为所动,全神贯注地盯着广告上闪过的一个女人的媚眼看得入味意犹未尽。

印象中美国意象派诗歌的创始人庞德与我坐同一班地铁,他把他的诗作留在《一个地铁站上》:“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显现;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

一个小伙子操着非土著的腔调,故意挽住他的恋人大声朗诵:

 

我们一起去

尿尿

你尿了一条线

我尿了一个坑

 

——女的问这是诗吗

——男的说是诗,通俗易懂,是吧?

——我也要写诗,我也会写诗。

——人人都是诗人。

    车厢里没有花瓣,只有角落里扔下半张地铁报,油乎乎的,大约包过油腻物品,一大滩油渍凸现出醒目标题“雾霾今冬可能卷土重来,城市生态尤为重要”。

    几个“飙歌”回来的小青年意犹未尽,朝着车厢吼上一嗓子:“我只用双节棍,哼哼哈哈;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兮。。。。。。”

    绝对噪声!坐在旁边的姑娘不满地斜了他们一眼,赶紧用耳塞堵住耳朵,让音乐抵挡音乐:“给你一张过去的CD,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有时会突然忘了我还在爱着你。。。。。。”

    李公堤站到了。金鸡湖南,站在湖边,可以远眺高高耸立的“大裤衩”——远眺朝霞的第一道城门?无论哪一种比喻,也无论是揶揄还是赞美,相同的和不同的声音传递的都是善意的关注,因为关注而使这座城门式建筑名声大振。下车的那一拨外地游客就是冲着这座门去的,欣赏的眼光不尽相同,但站在“大裤衩”下看月亮的感觉一样充满诗意的浪漫。

    谁对昨天的故事念念不忘,谁又对明天的规划充满向往;谁在乎自身的羽毛,谁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谁忙忙碌碌连自己都丢失了,谁无所事事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同样的声音与不同的声音,塞满了这趟从春天开往秋天的地铁。

    怀抱吉他者依然特立独行,《鸽子》《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首跟着一首曲子,全然没有停歇的样子,也全然没有把别人的眼光当成眼光。

下车上车,驶向终点站前,车厢里几乎空了。怀抱吉他者在奥体中心站下车了,他忽然发现地上谁落下一张市民卡,又被谁踩了一脚,他拣起来用袖管揩揩干净,出站时交给了工作人员。

车厢里只剩下寥寥数人,有一个拐只蟹篓的老头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他的蟹篓空了,装了一篓满意回家了,家可能就在阳澄湖边的一条蟹船上,半夜的湖水轻轻拍打着船帮,拍打着养蟹人的梦。

最后一班地铁开走了,留下一片秋意在空空荡荡的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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