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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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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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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车的感觉

 坐车的感觉

                                 

有一条路漫长得令我头疼,不堪回首,50年间却来来回回走过十几趟。

老婆的娘家在京城,每年探亲都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那时经过苏州到北京的只有几趟绿皮车,吃过午饭坐上杭京直快,次日午后才能抵达京城。说是“直快”,感觉上比慢车也快不了多少,锡、常、丹、镇、宁,几乎站站停。坐在充满烟味、汗味、脚臭味,临时可能还有海鲜味之类的车厢里,过道上都挤着站客,甚至连厕所里都蹲着大旅行箱,要撒尿得小心翼翼地从人与人的大腿间和各种行李的小堆上跨过去。能熬过26个小时的路程,那滋味确实不好受。

一过南京长江大桥,天就完全黑了。没有了风景,人就更加难受了。我只能把脸贴近车窗,看看一晃而过的灯光,像流星似地擦肩而过。但是过了安徽明光站,连灯光也变得稀稀落落,广袤的淮北平原一片乌黑,闪过的山丘、建筑、树木都像黑夜里的鬼怪张牙舞爪地扑向车窗,然后仓皇逃走。

把脸转回车厢,车厢里的人依然全无睡意。有人在磕瓜子,瓜子壳扔了一地;有人在哄孩子,孩子因为车厢里太闷热哭闹了很久;有人在哼哼样板戏,“家住安源萍水头,三代挖煤做马牛”,声音不重,含糊不清;有人举着一张报纸在看,上面有批宋江的文章。众人议论,这家伙是《水浒传》里的黑三郎,连老婆都敢杀,活该批倒批臭。

因为灯光昏暗,看书太累,我就似睡非睡地眯缝起眼睛,心里就想着明天与亲人团聚的美事。坐这样的夜车,你得有一点阿Q,多想点美事,才不会被情绪憋死。

说实在的,便是这样的座票,我也是托熟人买来的。去北京的车有硬卧票,一天只有几张在窗口买。吃过了坐票的苦头,试过一次去买硬卧票,到售票大厅一看简直把我吓坏了,从窗口排队排到了厅外。买票时间是7:30分,可不少人扛了铺盖卷半夜里就来排队拿号了,为的就是买那几张硬卧,拿到号常常也白搭,排队到窗口,一句“没票了”就把你打发了。这中间不乏“黄牛”倒票,一张到北京的硬卧可以加价150元,整整翻了一倍!

既来之,则排之,因为这个窗口预售的都是长途票,未必有那么多人都去北京吧?

有了希望便有了信心,有了信心排队也就不感到沮丧了。

谢天谢地,排在我前面和后面的两个老妇人,一个去天津,一个去西安,我心中暗喜,似乎有足够信心能买上一张去北京的硬卧票。

天亮了,太阳走进了售票厅。一阵骚动后,窗口开始售票。挨到我买票时太阳早已爬过屋顶,得到一声冰冷的回答“没有票了”,我的心顿时坠入冰窖。后来听说排在前面的那几个“黄牛”早把紧张票源垄断了,那个远远排在我前面的先生也没有买到去北京的硬卧票,他半夜就来排队了,更何况姗姗来迟的我!

硬卧没有了,硬座不买也没有了。一想起千里之遥的拥挤,我只能报以苦笑。

那条路真的漫长,好像不是以公里来计算的,而是以人的耐心来计算的。我若没有足够的耐心和下乡时锻炼出来的吃苦耐受力,我也许就会像车厢里刚才见到的那个姑娘一样,过泰安时实在支撑不住,一头晕倒在厕所门口。

绿皮车走走停停,有时一停就是很长时间,把人焦躁得要跳脚。就在德州与沧州之间,车减速了,忽然在一个小站上停下来。列车广播是“临时停车”,这一“临时”就是一个多钟头,一直等到后面一列绿皮车急急地擦身而过,本车才“刺”一声开动了。

这时,坐车的感觉无疑是受罪,似乎胜过我过年回常州老家坐“临棚”的感觉。

“临棚”就是闷罐铁皮车,是45年前沪宁线上开行最多的春节加班车,票价是半价,坐的人不少。每到过年,铁皮车里就挤满回老家过年的人,带着城里配给供应的花生糖、糖年糕、粉丝、蜜枣桂圆,香菇木耳,还有父母的加班奖、年终奖,欢欢喜喜地跟着车轮晃荡。“临棚”没有座位,要坐的话就铺一张报纸坐在地上,拥挤的车厢里也没有铺报纸的空地儿,于是只能站着,生怕停站刹车,就互相依靠着。好在时间不长,二三个钟头就到家了。

去京城的路数千里,若是坐“临棚”的话,估计我的两条腿都要站不起来了。

我怕去京城,多半与这一条漫漫长路有关。

时间在路上是不经磨的,车窗外的一切却起着不小的变化。

去京城不再坐绿皮车,先是坐红皮的直快,后是坐白色的动车,现在是坐高铁,坐过“和谐号”,也坐过“复兴号”。小学数学题中有“距离、速度、时间”的计算公式,若移植到我的坐车感觉中,那就是距离除以速度等于时间,那一条过去要走26个小时的路仅用5个小时就走完了!

坐在飞快向前的“复兴号”上,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江河、山岭、城市、乡村,我就在想唐玄宗时“红尘一骑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那荔枝从岭南运到长安要累死多少匹骏马,如今在高铁上吃到荔枝,绿叶上的露珠还没干呢。

吃着鲜荔枝坐高铁,最能感觉的便是速度。10年、30年、50年,车窗外的一切都在飞速发展,也许还有郁闷,还有牢骚,还有种种不如意,但谁也不能不为这前行的速度惊叹!

用短镜头看生活,生活是一部悲剧;用长镜头看生活,生活是一部喜剧。

邻座的上海人说了个笑话:上次出差坐高铁去北京,上车时一只大闸蟹、一瓶啤酒,一路吃过去,吃到北京南站,两只蟹坨还没吃完呢。这个上海人活得太精细,坐车的感觉可能是沾了一手蟹腥味,而我只感觉眯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了。

50年,这条漫长的路,就这样飞速地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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