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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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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4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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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柴大王

1

在苏州盘门护城河边,有一幢民国建筑静静地坐落着,青灰色的屋顶呈浅平的三角形,圆弧形的窗框构成起伏的波浪线,枣红色的墙裙裹紧中西合璧的建筑主体,有点像风靡一时的宝塔牌火柴的外壳,这座小洋楼就是原鸿生火柴厂的百年遗址。

从开平煤矿的“跑楼先生”一跃而成为近代中国“火柴大王”,浙江定海人刘鸿生曾经叱咤风云半个多世纪,成为中国近代工业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实业家。在1953年召开的全国工商联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刘鸿生心情激动地说:

“我是在海边长大的,看惯了渔民出海捕鱼。我就是这样一个船老大,我办的企业就是大大小小的船。我驾驶着我的船,不敢有半点疏忽。无论惊涛骇浪、激流险滩,还是风平浪静、一马平川,总算是熬过来了,熬到了今天。现在我跟共产党走,心里是开心的,为新中国办实业,这正是我们这些爱国工商业者所向往的。”

(摘自《全国政协文史资料》)

刘鸿生自小就聪明,《三字经》读过两遍,就能背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了,眼神里总是透着自信。13岁时,他进入上海基督教会办的圣约翰中学读书,四年后升入圣约翰大学深造,门门功课非“优”即“良”。就在读“大二”时,校长卜舫济博士决定资助他去美国留学深造,学成后回国担任圣约翰中学的牧师兼英语教员,月薪150元(当时国民政府的科长月薪才40元),还允诺送他一座小洋楼,这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谁知道刘鸿生并不领情,断然拒绝校长这样的安排,说自己实在不愿去学神学、当牧师,更不愿意离开自己的祖国。

校长再三劝说,刘鸿生执意不从。事情闹僵了,校董会一纸文书,劝退了刘鸿生。18岁的他离开圣约翰大学后,生活无着落,一度也有点后悔,反而自我安慰,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不信走出圣约翰大门就无路可走!

刘鸿生好像天生是一块经商的料,办实业是他一生的选择。跑楼业务和进洋行打工,他都做得风生水起。积累一定实力后,他就开始炒地皮,在五角场附近盘下几十亩地;炒地皮赚到钱后,就租了条货轮跑煤炭运输;跑运输两年又赚了一大笔钱就开始兴办实业,开了一家又一家工厂,其中鸿生火柴厂是最早兴办、也最为得意的民族实业。

那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1840年鸦片战争的大炮轰开了中国大门,洋货纷纷涌入,激起一批中国实业家出来兴办民族工业。两江总督张之洞提议在苏州城南青旸地圈出6平方千米土地,兴办工业园区,以租赁、合资、独资、参股等方式,吸引了26家企业涉足青旸地。

30岁的刘鸿生看到了这是难得的商机,把目光瞄准了千家万户不可或缺的火柴。古人钻木取火或燧石取火,延续了5千年。现代安全火柴的发明在19世纪下半叶,瑞典人伦德斯特伦根据前任对黄磷、氯化钾、二硫化钾的研制,首次发明了安全火柴,为世界各国所采用。刘鸿生把火柴厂搬到苏州来,基于三方面考虑:苏州距上海近,可进可退;苏州可以带动江南城乡消费;苏州水陆交通便捷。更主要的是苏州自吴越交战后,数千年无战事,民风淳朴,经商基础优良。早在1908年夏,刘鸿生为推销煤炭就数次来过苏州,结识了当时振兴电灯厂的老板篑敏伯,与之聊起办实业的愿景,两人竟是一拍即合。后来的十多年间,篑敏伯也确实参与了鸿生厂的兴建。

刘鸿生选择在苏州城南办火柴厂,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他的妻子叶素贞是苏州的富家女,长得十分秀气,知书达理,其父亲是上海燮昌火柴厂的老板叶澄衷。据《南方人物周刊》载,青年刘鸿生长得很帅,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对叶小姐也不乏吸引力。但那时的刘鸿生“高”和“帅”有了,却没有“富”,叶老板反对女儿的这门婚事。叶小姐不从父命,毅然跑出去与相爱相知的人草草结婚了。刘鸿生后来在江苏省政协座谈会上讲起这段婚事时说,“那时的我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火柴厂办起来,办得比老丈人的燮昌厂更风光,让我的妻子生活幸福。”

刘鸿生满怀信心在苏州落地生根。

2

1920年元月,位于胥门护城河边的鸿生火柴厂投资建厂。

刘鸿生的脑子里早就有厂房模型,那就是要打造成帆船模样,寓意乘风破浪一帆风顺,总体设计由上海王湘记水木作承包,聘用一批香山帮匠人来建设。“造厂房,百年大计,一点不能拆烂污。”在建厂的10个月里,刘鸿生在沪苏之间往返20多趟,“不能拆烂污”成为保证工程质量的口头禅。

那时8月的一天,太阳烤得河岸发烫。刘鸿生一早从上海坐车赶到苏州,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就撑了一把黑洋伞来到工地上。厂房的雏形已历历在目,既气派又实用。他走进写字楼,四处转转看看,忽然发现窗框上方有一块木板稍微有点歪。他不放心,叫人家拿来木工直尺,横竖一量,相差约2个厘米。

“不行,拆下来重做。”刘鸿生吩咐手下去把管工叫来,毫不客气地说。

管工赔着笑脸低声说:“相差一点点,看不出来的。”

“你看不出来,我看不出来,良心看得出来。”刘鸿生断然说,“做工程,一点不能拆烂污!”

窗框拆掉重做,工程一丝不苟,厂房就在人们眼皮底下自豪地站起来,那个气派在当时苏州城里都是名气十足的。

厂房造起来了,招工更不用愁了。那一年的夏秋之交,暴雨如注,苏北里下河地区发生特大水灾,房塌路淹,70%乡村被淹,城区水位高达2.18米。那一年,逃难到苏州来的灾民有3.56万人。不少灾民就聚居在胥门、阊门、盘门一带的桥洞里。落地生根的灾民一般从事的都是粗活(如码头搬运工、粪行掏粪工)、苦活(如缫丝工)、恶活(如殡葬工),能进鸿生厂是一种福气。建厂初期,厂里就办有公共食堂、浴室、托幼所等。

鸿生厂首期招工757人,其中男工90人,女工544人,童工123人。建厂初期,工资采用计件、计日或计月三种方式支付。工人最高月薪9元(当时每担米价为5元),最低6元,与不远处的苏纶厂相比,月薪仅仅少了3元。

据老工人周金根1963年的口述记录(原载《鸿生厂志》):

我原籍河南安阳,今年59岁。1920年当我18岁时就进了鸿生厂。进厂那年,老家遭受荒旱,我们兄弟二人租种20亩地,颗粒无收,别说缴地租,连饭都吃不饱。村里有人从上海回来说,苏州的鸿生厂招人。我们借了钱坐火车来到苏州,和我们一起进厂的油150人。

进厂时,我们经过层层盘问,好像审犯人一样,问得很仔细,喜欢抽烟、酗酒的不要,参加过罢工的不要、参加党派活动的不要、行为不规的不要。然后跟大家签生死合同,好像卖身契一样就卖给厂子了。

进厂后的清规戒律多达20条,如抄身制、管理童工制、更表管时制等。触犯条列,轻则罚款,重则开除。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刘鸿生不至一次在建厂初期的工长会议上说,“管得严一点,不仅是为工厂好,也是为工人好。一个人吊儿郎当,做生活拆烂污,是没有出息的。我有话在先,厂里的规矩是用来遵守的,啥人破了规矩,别怪我刘老板不讲面子。”

鸿生厂的金钱梦是以工人的血汗为代价的,当机器轰隆作响,工人们从鸟叫做到鬼叫,坐在帐房里的老板正在拨拉着财富的金算盘。

3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刘鸿生不无得意,踌躇满志,看来自己架驭的这一艘帆船顺顺当当扬帆远航了。在鸿生厂董事会举办的年度酒会上,刘鸿生喝了几杯酒,不无得意地说起了当年为开平煤矿做跑楼先生的那段往事——

那是一个雨天,浑身湿透的青年刘鸿生撑了一把小伞,匆匆赶往上海老城隍庙的豫园茶楼,面见前一天侮辱过自己的申江煤厂黄老板。他得知黄老板约了客户在豫园吃茶,那天一早就赶过来向他推销“开平煤”,这时他的身份是英商开平矿务公司驻上海的推销员。那时谈生意一般都在茶楼,上海人称推销员为“跑楼先生”。黄老板正与客户洽谈一笔大生意,几番讨价还价还是谈不拢,回头看见灰头土脸的刘鸿生,顿时火冒三丈,开口就骂:“滚开,跑楼瘪三,侬(你)来触我霉头啊!”

刘鸿生那时是个穷小子,穿一身皱皱巴巴的灰色洋装,被黄老板迎头一顿痛骂,委屈得要哭:“我。。。。。。我想向你推销一批煤,成色上乘。。。。。。”

黄老板根本不等他说完,挥挥手就让他滚开。

刘鸿生年轻气盛,对黄老板说:“我是跑楼的,可你不能侮辱我。”

“小赤佬,脾气不小嘛,”黄老板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点刮目相看,“好吧,你明天到这里来找我。”

刘鸿生一句话不说,拎起包就走。第二天,他特地在楼下要了两客“南翔小笼包”向黄老板赔礼,昨天人家在谈生意,自己是不该去打扰的。黄老板见他如此真诚,不仅与他做成一笔大生意,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干,以后你有啥困难尽可以来找我。”

在酒会上,刘鸿生回忆往事,感慨地说:“如果有人错过机会,多半不是机会没有来,而是因为等待机会的人没有看到机会到来,没有耐心和信心去抓住机会。就像天上掉下一只金元宝,它并不是规定给哪一个人的,谁都有机会拿到它,可是只有一个人可以拿到它,比的就是谁的眼光更准,运气更好,下手更快。”

这时的刘鸿生得意洋洋,众股东也是乐不可支。鸿生厂开工后,“定军山”牌黄磷火柴成箱成箱出厂,换回大沓钞票,日产40大箱(每箱500大盒,每大盒10小盒)的产量并不算大,但对于刚刚起步的鸿生厂就像听到了第一声婴儿的啼哭,充满了欢喜和希望。刘鸿生在骨干会议上慷慨承诺,日产能提高到100大箱,就给工人加薪1.5个大洋。

做火柴说起来并不复杂,无非是10道工序:齐梗、排板、上油、上药、烘干、拆板、装盒、刷磷、包封、装箱。但要做成一根合格的火柴,却需要严谨的工匠精神。

“定军山”火柴进入市场,像汇入江海的一条小溪,并没有太大响声,甚至苏州闹市观前街上几家大商号都不让其摆进柜台,因为关于“定军山”的负面消息传播开来了。

1924年12月22日苏州《明报》在一篇题为《冬至脚下的玄妙观》中提到,“鸿生火柴出摊销货,冷冷清清,购着寥寥。知情者称,定军山牌火柴乃烂污火柴,划燃多根未见火星,因其使用的黄磷乃有毒原料,故销售愈见困难。”虽然当年年底就改用赤磷制做火柴头,并以“宝塔”“单狮”“地球”作为品牌,但鸿生厂头上这顶“烂污火柴”的帽子仍然没有摘去。

“烂污火柴”的根子在药料配方,刘鸿生何尝不知,但这个配方中的配比究竟怎样,这是各家火柴厂锁在铁箱里的绝密档案!当时销路最佳的是瑞典“凤凰”牌火柴,火柴一擦就燃,根根出彩,它的药料配比连瑞典商务参赞都不清楚,故作神秘地对前来采访的《申报》记者说:“凤凰是怎么飞起来的?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只有上帝知道。”

“烂污火柴”名声不好,纷纷遭遇退货。刘鸿生焦虑万分,寝食难安。

4

有志者,天相助。就在刘鸿生焦头烂额时,厂里来了个美国海归化学博士,此人叫林天骥。刘鸿生开出月薪1000大洋任用他任总工程师,林天骥确实不负众望,技高一筹,经过半年多数百次试验,采用高强度的粘合剂和精确配比,一下子就解决了“烂污”问题,改进后的“宝塔”火柴发火快,火苗白,风吹不熄火,磷面经久耐用,其质量甚至超过了瑞典火柴。上海《申报》是这样报道的:“鸿生‘宝塔’火柴质优价廉,经久耐用,声誉鹊起,国人翘首以盼已久,实乃我中华之名牌。”

“宝塔”火柴供不应求,日产量迅速提高到日产200大箱,在江南一带乡镇甚至常常断货。刘鸿生信心满满,短短三年内,就采取各种手段挤走了苏州另外的四家小型火柴厂,包括他的妻舅叶世恭开在小日晖桥的燮昌火柴厂分厂,上海滩上的火柴生意也被抢走了约70%!

最先气急恼火的是瑞典火柴商,“凤凰”火柴本来是占领中国市场的拳头产品,没想到竟然败在“宝塔”名下!这个一头卷发、瓦刀脸的瑞典火柴商,气愤地跑到瑞典大使馆,恶人先告状,称鸿生厂采用不正当竞争手段推销产品,使瑞典厂商蒙受重大损失:“我们的‘凤凰’绝不会认输,瑞典也不可能输掉中国市场。”据《民国档案》记载,1925年瑞典大使曾三次与南京政府交涉,要求政府出面压制鸿生厂。南京政府先予调解,调解不被接受,遂不予理睬。瑞典火柴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联合日本“燧石”牌火柴大幅度压价,企图从价格上压垮“宝塔”牌。

1926年3月7日《申报》豁然刊登整版广告:凤凰火柴五折销售!

一天,瑞典商务参赞携同瑞典火柴商不请自来,约刘鸿生在锦江酒楼相聚,以互利的名义与鸿生厂合资经营,被刘鸿生断然拒绝。在1952年的上海工商联座谈会上,刘鸿生回忆起这段历史时说:“瑞典商人要我‘宝塔’投降‘凤凰’,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哪怕亏得赤脚地皮光,也不会答应这样的合资方式。做一个中国人,我是要面子的,也要有骨气的。那时的中国市场到处都是洋火柴,我看着就来气。我就拍卖全部家当,也要把中国火柴做下去。”

瑞典火柴商气急败坏,连同大使馆一起向南京政府发难,明确提出鸿生厂必须关门。刘鸿生闻之气得不行,多次走访沪上几家大型火柴厂,提出减少内耗、一致对外的倡议。1928年8月,他起草了《告火柴同业书》中称:“窃思火柴一物,为家常日用之品,我华地大、民众,全国销之广,岁以金钱计,当不下千万之巨,其为重要实业,奚待赘言。。。。。。外货侵略之锐利可畏,于此可见一斑。我国货同业处此情势之下,前途岌岌,极为可虑。当同心协力、奋然起行也。”(摘自《鸿生厂志》)他还说服十多家火柴厂,成立江苏省火柴同业会,共同议价,产销互济。同业会向南京政府上书,要求限制瑞典火柴进口数量,减少国内火柴税收。然而,瑞典火柴商并没有停止“东扩”野心,1930年10月3日的《时事新报》上爆出惊天消息,瑞典拟用1500万元贷款换取中国火柴专营权50年!

面对瑞典火柴商气势汹汹的挑战,刘鸿生不甘示弱,联合33家火柴厂成立“大中华火柴公司”,资本总额达191万元。鸿生厂这时的厂区面积扩大到33亩多,厂房358间,职工874人,资本总额2367300元。

这一年,鸿生厂工人自发停产一天,上街游行,队伍出胥门到阊门,一路散发《同胞,快醒醒罢》的传单,呼喊口号:“支持国货,抵制洋货!”游行声势震惊了南京当局,紧急约请瑞典大使协商,遭到冷遇。瑞典火柴商以更强大的促销攻势,不仅在上海收买日本火柴的经销权,而且北上南下收购一大批国内中小火柴厂的经销权,目的就是从根本上压垮“宝塔”火柴。

刘鸿生并不示弱,而是联合上海、扬州、九江、芜湖、汉口等多家火柴厂,统一质量、统一压价,与瑞典商一决高下。最后,瑞典商不得不垂头丧气地承认:“我们尽了所有努力,但还是要被挤出中国市场。上帝似乎站在刘鸿生一边,我们已无计可施。只有上帝知道,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摘自1933年瑞典商给瑞典大使的信)

那一年,鸿生厂厂区里的几株老桃树忽然花开满树。

那一年的端午节,鸿生厂破天荒放假三天,每个工人发了3个大洋过节金。

那一年,“宝塔”牌火柴占苏州市场份额68%。

5

前门拒虎,后门有狼。日本火柴商摇身一变,借助大炮、刺刀助威,挤进江南市场。设在苏州南门外的日本洋行是一座两层青砖小楼,窗口插了一面太阳旗,进出人员有穿和服的日本女人,也有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日本武士。

1937年深秋的一天,日本洋行派人到鸿生厂,要求不能与洋行抢生意,否则就要有日本警备队来封厂。这是最后通牒。据《民国档案》记载,1937年全年进口火柴总计529679大箱,其中日产火柴占56%。苏州市场上,日产“燧石”火柴铺天盖地,占市场份额78%。当时的汪伪政府明令规定,所有日杂店、烟纸店、日用品商铺要销售火柴,必须先去日本洋行进货。

日本《朝日新闻》在一篇报道中描述道:“苏州是一座美丽的古城,可与我国的京都相媲美。那儿的市场尤其繁荣。我国的火柴商人具有聪明的经营头脑,很快就占领了大半个市场,‘燧石’火柴已经深入千家万户。可以预知未来迟则三年,快则一年,那儿的火柴市场将属于大日本帝国了。”

正是民族生死存忙的危难时刻,刘鸿生挺身而出,参加上海各界抗敌后援会,并以中国红十字会会长的名义,募集抗日义款,组织沪上企业迁往内地。三井、三菱、燧石等日商先后派员拜访刘鸿生,威逼他与日商合作,都被刘鸿生一一拒绝了。直到刘公馆外,日本人故意打枪来恐吓他,家人都劝刘鸿生赶快离开上海。刘鸿生经过化装,带了两个保镖,秘密登上俄罗斯“皇后号”邮轮匆忙南下,转道香港飞往陪都重庆。他到达重庆的第二天,蒋介石设便宴招待同乡刘鸿生,对他慷慨赴难的义举大加赞赏,表示刘鸿生在沿海沦陷区总值3500万元资产,待抗战胜利后全部由国民政府来归还。

这只是一张空头支票。刘鸿生在大后方办企业,不仅赔钱,而且寸步难行。

“那些人给我们刘氏企业注资,就像是往我头上套绳索,而且越勒越紧。注资的利息简直就是高利贷,利滚利,我们刘家的所有资产等于白白送给了他们。我们变成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股东。我刘鸿生名义上是总经理,实际上只是他们属下的小伙计。”

(摘自1952年刘鸿生在全国工商联小组会上的发言)

在内地的那些日子,刘鸿生深感气急胸闷。更令他寝食难安的是,从敌占区的苏州传来一个惊人消息:鸿生火柴厂加入了由日本人掌控的火柴联营社!

鸿生厂出了大汉奸,奇耻大辱!刘鸿生怒不可遏,奈何鞭长莫及,气得摔破了桌上的一只花瓶。

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1月,作为“敌产”的鸿生厂复业,日产量恢复到576大箱,“宝塔”牌火柴再次成为市场抢手货。复产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刘鸿生到厂里来看望老员工,刚进厂区就被大家团团围住了,纷纷向他诉说物价飞涨,日子难过。刘鸿生听后非常难过。他关照会计科从厂里拿出一部分资金来帮助困难员工渡过难关。同时,派出多路人马去打通江南、华南、华中市场。1947年,鸿生厂全年产量比抗战前的1937年翻了3倍,达到20.5万件,主营产品“宝塔牌”及副产品“蝶丹牌”“飞轮牌”火柴畅销沪宁一线城乡。

鸿生厂尽管一度颇有东山再起的气势,但挡不住物价飞涨的压力。别小看一根小小的火柴,各种原料有37种,单说火柴头所需药料就有氯化钾、硫磺、氧化锌、三硫化锑等26种。因物价涨得太凶,厂方一时以“资金不足,原料不继”为由,生产开开停停,以致工人数次集会要求正常开工。

1948年11月1日,国民党当局朝令夕改,忽然宣布放弃限购政策,物价顿时像脱缰野马一样向上狂奔,以大米、豆油、食糖为主的物价指数分别上涨25倍、19倍、13倍!

鸿生厂工人难以度日,刘鸿生也无计可施,只能不死不活地拖到破晓天明。刘鸿生说:“我在苏州创办的火柴厂,几落几起,它要恢复元气,扩大生产,只有靠人民政府。所以,我与政府合作办企业的决心是不会变的。”(引自上海《工商联档案资料》)1956年5月,刘鸿生率先响应政府号召,参与公私合营。据《宁波商界巨头》一书记载,刘鸿生在公私合营时,上海市领导曾专门约见他,问他有什么要求、刘鸿生摆摆手说:“我拥护政府的决定,我的全部企业都参与公私合营。至于苏州鸿生火柴厂,我可以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吗?希望上海市领导能与苏州方面通融一下,能否保留‘鸿生’的厂名?”

据说当时反对意见不少,公私合营后的苏州火柴厂还能用资方的名字吗?

曾任上海第一任市长的陈毅在参加华东局会议时,得知这一情况后,特地在会上说:“人家把自己的企业都拿出来与我们合营了,我们连人家的名字都不能保留,未免会有人说我们共产党人的肚量也太小了吧?我看刘鸿生对公私合营的态度‘呱呱叫’,鸿生火柴厂可以挂他的大名嘛,还要把厂牌做得大一点,告诉大家就说是我陈毅说的,还可以叫鸿生火柴厂。”

1956年6月,由5家火柴厂合并的“公私合营鸿生火柴厂”的厂牌在欢腾的锣鼓声中挂牌。之后,在生产的火柴盒上也都印有“鸿生”的大名。同年,10月1日,刘鸿生因突发心脏病医治无效在上海逝世,享年69岁。临终前的一天,他给所有在场子女留下遗嘱:

“我名下的定息可以分取,但不要多取,每人至多拿几万元。拿多了不好,对你们没有好处。其余的全部捐给国家,这是我对国家一点微小的表示,也是我最后的嘱咐。鸿生厂在苏州,你们要多去看看,跟大家一起经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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