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前进的孙的头像

前进的孙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3/26
分享

我认识这只鸟

灰色的麻雀唧唧哇哇的,成群飞下来,与老母鸡和大公鸡抢麦粒。它们的嘴很快,麻雀啄这边的,鸡啄那边的,一不小心两个尖嘴怼到一块儿,扎在一个麦子粒上。公鸡很生气,扇动着红翅膀要斗麻雀,麻雀的小身量哪是它的对手,啄起抢到的麦粒,刺愣愣地飞到树上去了。鸡合上不会飞的翅膀,埋头继续啄粮食袋子,小洞里又流出来一小堆麦粒,足够鸡啄一阵子了,也能平复一下被煽动的心情。

咚咚咚,我在屋内又听到了这只鸟造出的动静。一只啄木鸟又在我家的大椿树上捉虫子了,就像老鼠磨牙一般,咔咔咔,又像敲大鼓,声音清脆而富有韧劲。我在田野里摘西瓜的时候,也是朝着一个西瓜,敲几声。如果脆而响亮,这是青瓜蛋子,如果闷声闷气,浑厚而沉重,这是熟透了。就像一个人年轻和长大后的区别,他们发出的声响不一样。人们不用费尽力气去靠近你,远远地一听,就知道他是否熟了。一个成熟人的声音与年小无知的不一样。

每当春天来的时候,这只啄木鸟就会来。我从屋子内快跑出来,见一见它是个什么模样。每次都是这样,它来的时候无声无息,直到凿树时的动静惊醒了我。或许我能提前爬上房顶,也许爬上树杈上,等着它。我要为它的到来说一声欢迎,为它的辛勤劳动说一声辛苦。我也想着要借用它头顶的那把斧头,劈出烧火的柴。我知道每年来的就是这一只,它成了我们家的鸟,我记住了它。我认识这只鸟。虽然它头顶顶着一个红蓝相间的大斧头让我在许许多多的啄木鸟中无法辨认,但它干活的动静,当当当,咚咚咚,梆梆梆,这样的韵律一直都没有变,像我们互相识别的暗号。声音一响,我就昂起头颅迎接它。

鸟认下了我们。麻雀们总是凑成一群,我数了数,十几只,像是鸟兄鸟弟鸟姐鸟妹子一起,一来就一家子。我大声驱赶它们时,它们扑棱棱地一起逃走,不是一家人怎么会携老扶幼逃离困境呢。它们鸣叫着,像是在整队,又像是在和我对骂,我用更大的声音怼回去。顺着风的方向,我把我的骂声塞到它们的小嘴里。它们顶着风飞,小嘴的骂声,又被风刮进自己嘴里,像默不作声一样,没有声响地飞走了。即便这样,它们隔三差五的还回来。它们认准了我们一家人。相中了我们家的粮食和人的脾气。

鸟窝,都筑在十几米高的树杈上。风吹来,树动,枝叶动,鸟的巢也动。这个像秋千一样的家,经过很多年的风吹雨打,都在那。一年比一年大。也没有见鸟多了,鸟都去哪了。它们的离开不是我的原因。我曾经制作一个弹弓子,夹上石子,朝它们的家射去。每次都打歪,明明瞄准的是那个巢穴,偏偏打到树干上。瞄着树干打,又打到树叶上。就是这样,它们也没有离我们而去,每天成群结队地来抢饭了。每次都能歌唱着离开。

我常常想,是不是它们嫌弃了这个住了多年的地方,已经破旧不堪。在飞翔的天空中,俯视大地,它们又找到了一颗更粗更大的树,落在上面,安了新家。它们该走的都走了,偶有几个过路的鸟,在树上歇个脚,打个盹,叫两声。最后又飞走了。

它们曾经守候的家,原来的人已经老去,年轻的人还不熟悉,它们不知道这些新人的脾性,所以它们不敢轻易接近。也许是老鸟先走的远远的,不时回来打探,瞅准了时间,让小鸟回来筑巢,和年轻的人们铸造一个鸟人共居的新家。

后来,我们盖了新房子,树也砍了。树没有了,鸟也没有了巢。以后它们会落在别人家的树上,再造一个新家。它们曾经的窝在树倒下的时候,一下从天上倒扣下来,像一块儿泥巴,重重地摔在地上。碎了。一地都是筑巢的干草、泥块儿和小树枝。和下面的一家人一样,当旧的墙被推倒后,所有的旧的生活全扣在新的墙下面。曾经在这里打过的鸟的人,还留存着那里的记忆,他不说,再无其他人知道。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它们只知道村庄里的树越来越少了,越来越小了。不知道那一天,会无巢可筑,无家可归。

远处的一棵树上,阳光随着叶子的摇摆,见缝就插,闪烁耀眼,把我的脸画成一块白一块黑。在呼啦啦的叶子声中,仿佛有鸟在鸣唱,在闪烁的叶子里,仿佛有一个是一只鸟,我已经很久不见鸟,听不见鸟叫了。而天空还记得这里飞过的鸟,大树也记得落在身上的鸟。我仰望天空,看见它们的身影。看不见它们的人,永远的认为它们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再也不会回来。

我家院墙西南角外,是一条小河沟。春夏季节,杂草丛生。这是我们探寻秘密草丛之谜的乐园。几个人拿着小棍子,沿着沟沿的斜坡慢慢前进。走在前头的人打断长长的草,为后面的伙伴开路。我们看见青蛙捉青蛙,看见蚂蚱逮蚂蚱,最后还会从水里捞一袋子浮萍(猪杂草)回去,给猪换一顿美食。从猪的牙缝间发出的“碦嚓碦嚓”声,我明白猪吃的很美。其实我也喜欢吃黄瓜,豆角,萝卜,白菜,可碦嚓碦嚓的,很美。肉几乎跟我绝缘。人若跟动物们一样,抓把草就能填饱肚皮,也不会每天为食物奔波劳累。

有时我们会对着对面的墙壁喊上一嗓子,等两秒钟,这个声音又回来了。我的话说出去,碰到墙壁,它又给我退了回来。就像我顶着风奔跑,大声呼喊,风把话又刮到嘴里,我只能把话咽下去。回声阵阵,我们不停地喊,下一句跟着上一句,拐回来又返回去,每句话都使劲地追着前面的声音,直到它们追出去了好远好远,远的我听不见了为止。

一条小蛇,从沟里的一头,潜入水下,露一个直愣愣的蛇头,飘到另一头。上了岸,从草丛中嗖嗖地前进。我们都拿着小竹棍子,打草,惊蛇。我们欣喜又害怕。不知道谁说的,竹子是蛇的舅舅,它碰见舅舅便没了傲气,软瘫在棍上,任由你挑来挑去。所以我们勇敢起来。大声喊着,敲着竹棍,像一个盲人,摸着路,恐怕跟它碰上一面。不是它跑,就是我们跑。

在一只手掌长的小白蛇路过我们家的厕所后,我以后去拉屎都是战战兢兢,手中常备一个小棍子,以备不时之需。也许可以抵挡一阵子,而后提着裤子往外跑,喊上母亲,回来报仇。我去一次厕所都是这样思虑周全,像一个思想家。多年后,我仍没有改掉这个习惯。在城市的马桶上,胳膊托着脑袋,眼睛空空。其实我很紧张,想着怎么一下窜出去。那只马桶的深洞里,比大地上的一个粪坑深多了,遥不可及,那里有人看不见的想不到的黑暗。人就是害怕掌控不了的东西。比蛇可怕多了。我常常想起一句话“当你凝视黑暗,黑暗也在凝视你”。

在我们洗过澡的水塘里,中间有一个井,井里有一只老鳖。村里人都这么说。你要是游过去,它会拉着你的腿,把你拖入它的井宫,你若一个猛子扎下去,其他在岸边的小伙伴就再也等不到你浮出水面了。我不会游泳,有时实在抵挡不住凉水嘻戏的诱惑,我就壮着胆子下到坑边,搓搓灰。而水的边缘,才是危险潜藏的灰色地方。一个料峭,我滑倒在里面,头朝下,我朦朦胧胧地看见水下昏黄一片,四周没有了声音,一股从黑暗中传来的恐惧弥漫开来,摸不着,站不住。在喝了几口水后,终于一跃而起。这一刻,全世界又回到了我的身边,我救了我自己。从此我再也没有下过水,河水,池塘的水。

人在沼泽边缘行走,沾上些泥巴,泥巴糊在脚上多了,腿也是抬不动。谁又能保证,一股邪风吹来,身子会不会翻进深渊里。深渊里的泥沼,等待着你去凝视,它以最黑暗的眼神回望回来。

村子南边有一座桥,人说桥下有一个老太婆,大脚老太婆。我们害怕的从没有下过桥去看个究竟。向下看两个黑乎乎的桥洞两眼,半夜都会做噩梦。

房檐边,青砖的缝隙里,住着一窝大马蜂。腰细肚圆。比蜜蜂大好几圈。有一次我爬到房顶上乘凉,一只游弋的马蜂,嗡嗡飞来。像一个战斗机。俯冲到我的大脸上,这可真是一个大目标,有鼻子有眼的。我中了它的毒刺,鼻子肿了起来。魂魄也丢了。只要太阳刚下山,我就进入休眠。母亲带我到大门口,让我站立,她用手在我周围画上一个圈,对着天对着地,摇着我穿过的一件衣服,“回来了,回来了”。我信也不信,可是我又精神抖擞地回来了。也许是母亲的话,暗示了我的身体,我从萎靡不振中恢复过来。

人知道的东西有多少呢,很多人看了一辈子,也只看得见自己眼里的世界。在狗的眼里,世界是黑白的,人没有狗高大。在人眼里,世界花花绿绿,一切都没有自己高大。究竟谁是对的,哪个才是真的,我不知道,就像有时母亲会说,再不老实,让夜猫子抓你走。可是现在,我也没有等到哪个大胆的夜猫子出来,游荡在人的地盘上。人比鬼厉害。我相信有人,不相信有鬼。

一到夜晚,不要走夜路。后面有人在跟着你,当你回头往回看时,又没有东西,这时你更害怕了,便撒丫子往家跑。跑的越快,风越大,像跟人作对似的,拦住你回家的路。喘着大气进家,喊一声“妈”,一切烟消云散,回屋睡觉。跑累了能躺下最幸福。只要回到家,鬼敲门都不怕。家把你的胆小,畏惧,疲倦统统收起来,安心地等待新一天的太阳。

当我不再做牛鬼蛇神的梦时,我知道我长大了。梦幻的童年一去不复返。以后我的梦里有上学迟到,考试不及格,做题做不完,上班迟到,并因此而惊醒。在这条千百万人走的人生轨迹上,没有人掉队,没人敢拉后腿,我也一样,想都不敢想。有时我分不清在梦里还是真的世界,梦跟真的一样。那就是真的,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一直都活在真实的梦里面。只有我认识的那只鸟,咣咣咣啄树时,我也会惊醒,真的醒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