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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进的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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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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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一平米的地方

我走路时总是眼神游离,故意躲闪。不是害羞,也不是我不尽情义,更不是我像别人说的谣言那样“他从小腼腆”。我用数百度的近视眼看人,都是模糊一片。有时把男人看成女人,有时把女人看成男人,有时把人看成牲畜。我不敢看了,我不敢说了,我沉默,我把头偏向一边,让语言躲在背后,避开一切难堪。

我从来没有看清过一只鸟,我的记忆里,它们的影子都是模模糊糊的。

我抚摸过一只鸟,它身体的温度和我一样,心跳跟我的也一样。一只鸟,能飞过多少岁月。当它从我视线离开后,几年时间,我都老了,它一定也早早地飞完了一生。它的身体一定不再有温度,这曾经在我手中的温暖就这样消失了。

道路旁边的树又挂上了吊瓶。春天来的季节,柳树、杨树还有很多树,只要是栽在城市里的树,身子周围,扎上了针管子。我第一次见时,很惊讶,感叹,树已经输上液了,比人都舒坦。人生病了,输液,还得掏钱去买。树可没钱去买,并且也没有一副好腿脚,跑去医院去吊瓶。树是真病了,得了相思病。全因年轻气盛,精力旺盛,身体的躁动惹得全城的人类不得安生。它们得了一场病,让人们闹心的病。

风带着杨絮、柳絮满城乱闯。高大的建筑挡住了它们的方向时,它们就顺着门缝钻进屋子里,藏到门后角,聚拢在一块,积蓄成一股力量。如果人敢给一个火苗,它便把这里变成火场。给挡路的人狠狠的一个教训。它们喜欢粉身碎骨,化为火光,照亮天空,以显示它们的力量。

有时它们也很温柔,跑进一个人的鼻孔,以为这是它繁衍后代的温床。人们被它的莽撞逗乐了,一个没把住,大张着嘴巴,把它喷了出来。

城市里的杨絮、柳絮,不是撞上了水泥的墙,就是撞上了无趣的人。而它们最想的是落在另一棵树的身上。若不是一个过路的汽车把它带向不知的远方,或是高耸入云的高墙阻挡了它的飞翔,它早就完成了自己的飘荡。

杨絮、柳絮疯狂的举动,需要治一治。就像他们可以一排排整齐地站在道路两旁,每棵树的腰身修剪的一样的宽胖,枝杈伸展的姿态说朝那个方向都朝哪个方向,它们躁动的内心也可以被整理得不再骄狂。打上一剂药,安生下来,树的世界和人的世界以后还是互相美化着对方。人给树治了病,树给人绿色清凉。在人的意志下,从来都是这样。

那么多的树,远离肥沃的土地,为城市的人们站岗。它们一个个挺直了身子,支棱起了叶子,就像从不瞌睡的士兵,从不离开那片圈好的地方。雨水和空间贫瘠的地方。有的树,站在烟雾弥漫里,一年两年,几十年,它在一个造纸厂的边上。枝干和叶子上一层层的灰色尘土,这是经年堆叠的结果,今天的尘土覆盖在昨天的尘土之上,后来的总把之前的盖在下面,结结实实的。一阵风刮过来,树灰头土脸地左摇右摆,似乎很无奈,似乎很快乐。在烟雾缭绕里,我充满苦涩的呼吸,催促着我要迅速地逃离。在我背后的风声中,我依旧听见树叶哗哗作响。

人们看见了树,就仿佛看到了自己。我们的双腿就像树的根,有时很多年都扎在一个地方,一件事上。抬头看到的是那一片曾经每年都看过的一小片天,头顶的总是那几块儿云朵。我们在熟悉的土地上,艰难地生长,无论是乌烟瘴气还是晴空朗朗。我们都守在这一个贫瘠的地方。有时我们还会苦中作乐,就像树在风中摇曳一样,抖一抖身子,抖落落在苦难生活中的很多尘埃。我们守望,只因心中还满怀期望。在这狭小的天空下,总有一天迷雾散去,阳光明亮。

那么多的树,在田野路边,在乡村院落。它们在水土丰润的土地上,把根扎的很深。人们看着一棵树长多高,就能知道它的根能扎多深。人就活在天空和大地的中间。夏天的狂风,想着把树木从大地上拔出来,它们攒足了力气和气势,一波来了又接着一波。眼看树的腰直直地弯下去,枝头要挨着地了,风没了劲,树迅速挺直过来。在多少次的较量中,北风来了,树枝就向南斜,南风来了,树枝就向北斜。风小了,树就轻轻点点头,风大了,树就使劲弯下腰。它们知道,风是凭着一股子气力,只要顶住它最嚣张的时刻,树随时向着相反的方向反击。风走后,它们齐愣愣地站在旷野上,神清气爽,被打湿的枝叶看着更葱郁了。

这样的一场大风,把城市的树刮的七零八落,枝干和腿脚全部伤痕累累。人们用汽车把它们拉走,又拉过来一颗新树,在原来的树站的地方埋下去。我想,这也许可以成为一个借口,一棵树站久了,累了,乏了,看淡了,想挪一个地方,就让风来的更猛烈些,在狂风暴雨后,搭上那辆载树的汽车,扬长而去。

那颗受伤的树躺在汽车上,拐一个街角就不见了。人们是给他疗伤去了,又或是把它劈了当柴烧,还是把它碾压成骨粉,变成门的一块板子了,我不清楚。我眼睁睁地看见它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好像失去了自己一半的生命一样,风一吹,一阵凉从脚底升起来。

我的脚冰凉,这股凉气正在往腿上爬,一年升高一节子。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它爬过我脖子,盖过我的头顶。现在,我用尽身体的温暖抵抗寒冷。我的腿脚如果站不稳了,一场风,可能就把我连根拔起,在我经年站立的地方,换成另一个更强壮的人继续我的站立。这个人会不会像我一样,也像那颗树一样,一年一年地,经历着那些一遍一遍的人和事。太阳从东边的高楼上升起,又从西边的矮楼上落下去,向南的汽车和向北的汽车一股烟一股烟地溜来溜去,从来没有鸟在自己的身上停留,天空一直都是一种颜色,像是大自然无心作的画,只涂抹些灰色便丢在一边,好长的日子不管不问,偶尔有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自己身上,脚下干了能枯死野草,湿了能漫过裤脚。每过一场风,跟自己站一排的树总有几个被换掉,跟原来的那棵树一样,被一辆汽车匆匆地来,装上车,迅速地消失掉。最后,身边的树都成了新的,身边的人都成了新的,只剩下自己,自己还是原来的那个旧的。在一场风里,只剩下我自己。我知道我的站立,总有一天会在一场风里结束。

我在计算着这场风的来临,也许就在风穿透我的筋骨的时候,最好在风雨飘摇的夜晚。那时寒冷浸透我的身体,我不再在北风里准备向南反击,不再在南风里向北反击,叶落枝断。温暖被寒冷驱散。

我坐在凳子上,左边窗户是透明的玻璃,右边窗户是一扇灰色的玻璃。

看着窗外的树,想着上面的事情,一些虚无的事情。早晨左边的阳光平射到我的左脸上,荡起的尘土,飘在一丝丝光线里,它们在这线条里左右游荡,我的头一动,睫毛就闯入了它们中间。傍晚,右边灰色的阳光洒在我的右脸上。我想窗外此时的阳光肯定是红彤彤的色彩,当它们经过这扇窗,它们就改变了自己的模样,好像是故意在欺骗我这个永远坐在屋子里的人,从来没见过西落的太阳。我就是从这扇窗看见的那些树,那些汽车,那些人,灰色的天空,灰色的阳光,没有一只鸟飞过,没有一只狗,没有任何一只牲畜。

一天里,从人生灿烂,到人生灰暗,仿佛经过一世。

所有的记忆都成了褪了色的过往。我记得的每一个人和事,都跟梦境一样,那里从没有光明。即便是阳光火热地照耀,也是灰色的光线铺下来,跟漂洗过的布,所有五光十色的鲜艳全都被染成一副无色的画卷。

此时此刻,我活的很鲜活。温度调节着我的舒适度,氧气供应着我的匀匀的呼吸,太阳高高挂起,给我的双眼带来看清周围的契机,粮食让我填饱肚皮,金钱让我有动力继续努力,有了为了活下去的勇气。我回过头来,回望,发生在我身上的和周围的事情。那时,它们全部都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在我的回望里,人和事,像黑白的胶片,一段一段的,那里没有阳光,雨水,风,和氧气,金钱曾经带给我的欢愉也全暗淡下来。那里没有声音,没有光彩,没有温度。都一去不复返了。我还正快步地前进着,创造着我的未来,这也必将是我以后的过往。

灰色的玻璃,一定欺骗了我的眼睛,让我看不清一切。我只是模模糊糊地看了一些人和事,我也从未靠近那些人和事。我坐在一个不足一平米的地方,想着些人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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