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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进的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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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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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美一个人

在我的前头,一个黑色佝偻的背影,在幽暗的路上,沿着标线一步两步移动。此时,周围全暗淡下来,整个夜的深沉全陷在他一口一亮的烟火中。

我骑着电驴子,嗖地超过他。而我后面的一辆汽车,轰隆隆,从我耳后响到耳前,声音就没了,它屁股上的灯模糊地进入前头的黑夜里,亮过去又黑下去。就在一瞬间,它超过了我。我比慢的快点,比快的慢点,夹在他们中间。就像我在楼上人的脚下,在楼下人的头顶上,我夹在人的头脚之间。

我把黑夜的路走的踏踏实实,稳稳当当。

一个人在路上,不停地被超越和超越别人。我望着前面的人,接着背后望着我的目光。在一条相同的大路上,我们到达终点的时间将会不一样。有的早了,有的晚了,有的在恰当的时候赶来了。有一个人,在一个人的黑夜里,一个人的上路,瞻前顾后地往前赶,他慢慢地,默默地进入黑暗。在前方的黑暗里,亮过去,就灭了。

一个人默守着一条路,被黑夜蒙上双眼,跌跌撞撞。他知道没有人在这条路的终点迟到。

很多年前,绿皮火车还横行在广袤的大地上。当进站的闸门一开,人们便蹿出来。他们的行李用一个个带子拉住他们的脖子,飘起来。若不是紧紧的牵手,它们追不上它们的主人。我被蜂拥上车的人挤着抬着上了车。幸亏这是接我的车。我没有坐错车,是我在这个年代最大的幸福。一个人进了小小的车门后,都开始变形了。人们变成了一团团棉花,我们互相倾轧,把自己和别人压缩成薄薄的一层,紧紧粘在一起。喧嚣过后,人们开始用一样地节奏心跳,用一样地节拍呼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号子,默默无声地,整整齐齐地呼喊着。

我们竖着躺直了似的,在躺直的铁轨上跟着车头的呼啸奔驰。我的灵魂被挤了出来,飘在车厢上面,而肉体困在人群中。我们把头都抬起来,眼睛朝着天花板发呆。灵魂俯视着下面的肉体,它们互相牵制着彼此。此时的灵魂更愿意卖掉肉体,独自离去。

肉体拖累了灵魂,灵魂在哭泣。灵魂带着名字,扔掉以后的年龄,舍弃以后的所有早晨,丢掉供我呼吸的空气,挟一缕以后日子的阳光,神出鬼没地,走自己的路,化成风和雨,化成尘和土。我和我的深沉一直都在人世间。

车到站了,我找不到自己的行李。我不能像以前那样拎起自己的东西,飞奔出去。我得低头寻找我的东西。现在,那么多的人都被我一个人截停在这里,他们是否愿意分一部分生命的时光给我,这都是一个问题。我们从不同的地方上车,走一路,各看一眼,又互相忘记,便各自闯入繁华的城市,匆匆奔向希望的地方。

我把许多人的时光一个个地消耗掉,我成了时光的江洋大盗。一个走投无路的时间盗贼。我不能像以前坐汽车一样,一群陌生的人可以为我等待。那时的人走的很慢,人们可以把自己一大把的时间送给别人,少了一截子跟不少没有多少区别。我趴在地上,扒开几个人的腿,推开几个人的脚。在一个座位下,我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那,正等着我去认领。也许它正焦急地等我的一双大手,牢牢被抓住,它没有准备好被遗弃,没有准备好被另一双大手抚摸。这一刻,我得救了,一车人得救了,我改变了一车人的命运。

年轻的日子,我总是一个人在路上闲逛。那时,所有的大事情都不来找我。我托着脑袋,抬一眼看看高楼,底一眼望一望麦田。我不在高楼里上班,也不在麦田里劳作。

路两边的车,一排望去,尾都朝外。一路的行人,都没有心思走路,左瞥右看,两边都是屁股。黑的白的,偶尔有其他颜色。人们造的很多事物,都带着人的样子。把一件东西,造出头,造出尾,装上眼睛,活像一个人。我的一个学生,曾经在一张白纸上作画。我看看这幅作品,再看看他,一模一样的神和魂。人总在无意中创造着自己的形象,也总把人的魂埋进周围的事物中。以后,一堵墙,一条狗,一台车,一栋房子都有了灵魂。它们把朝夕相处的一个人的生活嵌进自己身体里,一个墙洞,一个狗叫,四个车轮,一栋房。风一来,墙发出尖叫,是人的声音。一个陌生人靠近那条狗,狗声就是主人的意思。车轱辘走出的步伐,跟一个人的腿脚一个模样,散漫而又动力强劲。一个人躺在一个房子里,祖祖辈辈的人都回来了,影影憧憧的,一屋子的亲人都在身边。在他们的陪伴里,觉最香,梦最美。

年轻的日子,那些繁重的事情都远远地躲开我,而当我不再年轻时,它们又一个一个地回来了。我守着许多人看不见的一条小路,干着一些很小的事情。这些小事消耗我的时光,有没有收成都将是一辈子。太阳升起又落下,很少的收成打发我的一生。一天一天的,我在这些小事上干出的会是一生的心情。

人们干着些大事情,和小事情,收获或无收获。就像一块儿地里的玉米一样,多多少少的,分散在田野里,被人们看见。

我的思想没有路边的野草深沉,心境没有周围的楼房高,眼光也没有躺直的大路遥远。我是一粒深埋黄土里的种子,在有雨无雨的天底下,或沉浸在黑暗里,或爆发在阳光下。这是我一个人的醉话,一个醉话比一个醉话真,一个又比一个假。

路上一束光,从一扇窗斜推出来,覆盖住一片四方的路面。这是一个小酒馆,再往那头,就没有光亮,黑暗一直延伸出去。两个喝醉的人,说了无数的话,可谁也没听谁说了什么。说着说着,人安静下去,酒桌子撑着醉美的两个人和从酒杯流出来的酒,熏沉了夜。

人们喝着尘世的酒。一杯酒,接天连地,一个人既光鲜又庸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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