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多,困意袭来,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已是半夜十二点钟。在梦里,我微微地感知到屋内真实的情形,脑袋中想着梦结束时一定是早晨,天会亮了我的窗台。谁知,当我睁开眼睛,天黑黑的,瞬间有些失望。我把天睡颠倒了。接下来,一直到天亮,我将精神抖擞,坐在沙发上,等待时间,缓慢到来。
窗外星星点点的路灯,少有的几辆汽车在路上,像无家可归的魂灵在游荡。对面高楼上,没有一户人家的窗户有光亮,他们都在酣睡,都在一个共同的梦的世界里醒来。而我一个人正被遗留在黑夜里的一个真实世界里,空茫、慌寂。
人在睡着的时候,是不会被自己发现的,除非在另一个醒来时,才知道上一个睡着何时出现。反正,我又睡着了,在早晨太阳射进屋中的时候。因为我在梦中见到了一丝光亮,黑夜中的梦从没有光亮。
在黑夜里等待,等待如此漫长。如花朵怎么还不开,种子怎么还不发芽,晚点的火车还不来,心仪的姑娘还不出现,转动的电扇还没有祛除空气的潮热,天上的一滴水迟迟没有落在一棵草叶上,这些都快不了。我必须耐着性子等待,再等等。我把生活的节奏拉慢了一些,这总要有个过程,时间把这个过程填满。
在整个假期里,我喜欢待在老家的院子里。这里的静和四周的空,让我慢下来,也让我长久地留在这一段时光里。上午在阳光下晃一晃,下午在树荫下晃一晃,日落就休息,日出了再睡会儿,让太阳多等我一会儿。四周的院子人去屋空,西南角外的旱沟里长满野草和杂树苗,郁郁葱葱。它们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迎合着季节在生长。从没有向往离开,去另一片土地上生长。就在沟底和沟沿上,它们茂盛地生长,守着那一片天,那一片地,还有周围的那几户人家。人走了,它们都不走。它们已经适应了头上那片天空,熟悉了这片环境里的空气,也习惯了在脚下的那块土地里获得滋养。人挪活,树挪死的警告也不太应验。一个人挪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也许会不适应,会茫然、空寂、甚至绝望,那离死就不远了。这种死是那种心死,哀莫大于心死。人老了,神和魂贪恋在老屋子里,以及脚下踩了多少年的黄土里,人和它们相交相融,浑为一体。莫挪动,动了就断了筋脉,人会缺氧而死。
漫无目的,不知道,无计划地度过一天。我可以择一把菜,一把豆角,一根一根,一节一节地掰断,洗一洗,炒一炒,亲自做每顿饭。让吃饭成为一天里最大的事情。最好吃完早饭,接着做午饭,吃完午饭就该吃晚饭。在烟火中,在慢慢夹菜入口中,让时间慢慢流淌。这样,时间不会偷走我的任何一部分无聊的生活,我活着最大的事情就是吃饱肚子。我为自己的整个人生都是在为这个事业的忙碌中度过,而感到无比的充实。
院子很小,窗户很大,院子上面的天空也很小,人的心却很辽阔。我曾经在城市的一片大世界里,却只感觉到自己一个人生存空间是那么的狭小。房间的天花板低的不能装下一个电扇,人不能在盯着旋转的叶片时发呆和冥想,也不再有那种幼稚的想法“电扇会突然掉下来”。门固然结实,它用钢铁打造,严丝合缝,比以前的院墙大门少了半扇,也不能让人透过缝隙看门外的世界了,乡村的狗都是躲在大门的后面,脸贴着地,从门缝里观察门外的动静的,一个陌生人经过便叫几声,安全又保险。城市的洒水车一遍遍地把街道冲洗的没有一丝泥土,城里人拒绝泥土,我们一屁股坐在土堆上或草垛上粘连的尘土和麦秸秆在我们进城前,都在拍拍打打中,掉落在城外。不是城市的东西,永远成不了城市的东西,城市总与乡村划清界限。城市缺少闲人,而乡村有一堆一堆的闲人,他们坐在街口的石墩子上,迎接太阳东升和西落,这是他们的大事情。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只有那些闲人才会日复一日地做,而城市人都在忙着更大的事业。从醒来,从启动,人和车就在路上,眼睛在路上,在屏幕上,耳朵在喧嚣里,嘴在纷扰里,心在追求和超越里。马路固然宽阔,但一个人走的路又是多么的狭窄,遍地的财富,但属于每个人的又是可怜的那么几位数。手再也不拿着票子数数了,人都开始数数字的位数了,位数越少越没底气,一串数字可以困住一个人的行动,也能湮没一个人的梦想。在这里,个子再高,块头再大,也不能像翻地一样,泛起什么大的波浪。曲折蜿蜒的城市道路,让人像在迷宫里一样迷失方向。真正路是哪一条,出口又在何方。
我贪恋从旧窗户射进来的一缕阳光,所以我留在小院子里,有一天算一天。进入我心灵的东西,都将是我一个人的,而城市是很多人的。也许只有像一粒种子一样,发芽,生长,长大,长粗,开花,结果,衰老,倒下,埋葬,又重新发芽,经历这样一个完整的过程,城市才能被一个人的心灵收藏,这也是我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城市人的缘故。
我贪恋时间,希望它慢慢地来。慢中的等待,有另一种情怀和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