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里的风就是一个声音放大器,河北岸的人说的话全刮进河南边人的耳朵里,像面对面说似的。于是风里便没有了秘密,便也不怕让人听去,听去也没有什么事儿,反正两岸的人也过不得河去,又能怎么样呢,倒不如放开嗓门聊闲,倒也洒脱。一水之隔,各种各的庄稼,远远地听风的传话,习惯了就好。
那时,我骑着自行车飞奔在河堤的小路上,暴雨噗噗啦啦地就下起来,衣服和头发很快就湿个半透。我知道前面有一个河水提灌站,于是顾不上斜斜地冲向脸上和眼睛里的雨水,而是想着把车子蹬的更快才能躲过这来的匆匆的阵雨。很快,我就在预想的小房子前停下来,躲在屋檐下,一直等到雨停了才离开。
那时,在河堤上溜一圈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儿。河圈子里有结满红柿子的树林子,有蜿蜒错落的荆条布满河堤的斜坡上,更有骑着自行车猛冲下斜坡的兴奋、无畏和快乐,还有那跟随不到尽头的河水在小孩子心中留下的神秘。
那时,有一块长方形的界碑树立在我的河堤之行的尽头,这是一块两个地市的分界线。当我看到它,我就知道我该走下河堤了,因为我从未走过河堤界碑的那一边,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呢?似乎很遥远,因为遥远所以又很恐惧。我曾很多次想过去走一趟,去看看,可又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高诉我我的岔口到了,我应该拐向另一个方向。就这样,多少年里,我在这个界碑的岔口上,每次都做一样的选择,走向一成不变的人生之路。
今天我站在那个曾经的岔口边,极目远望我从未选择的另一条路,那条一直绵延不断的河堤小路,左边河水静静流淌,右边暗淡的房屋零散地坐落在麦田里,还有密密的路边杨树林在不远处就匆匆拐了个弯,遮挡了我的视线。林子是跟着河水站立的,河水怎么流,林子就怎么站,它们守卫着这条赶路的老河。
这时,一个老人背着双手在河堤小路上慢慢走过来,时而低下头瞅一瞅河圈子里的麦苗,时而左右望一下小路来的方向和去的方向,时而凝视着河水和对岸的遥远得已经模糊成黑桩子的人。此时,我最害怕她把目光转向我,我知道我会深陷那种久久未见的古老目光里而无法逃脱,所以我尽量在它到来前快速躲开。我把头扭向一侧,胡乱看一些东西,暗黄的枯草,干涸的水坑,冷冷的河风吹着湮没半身的枯树,还有对岸孤零零移动的树桩子。麦苗绿油油的,还没有长大,还不需要人来照顾;这条小路究竟哪边是来的方向,哪边是去的方向,又有谁猜想的到呢;尤其是那河北边的人,时隐时现,确确实实地活在我们的视线里,又从未来到我们真实的生活里,就像夜空里的星星,他为了点缀我们的生活而存在。也许那老人生在这个村庄里一生的时间,所有的望一望里,从没有过飘过河去看一看的幻想,就如我们从不想去摘下一颗星一样。我这个陌生人,出现在一个不属于这个村庄的河堤小路上,在这样一个阴冷的天气里,我希望没有惊吓了这里的麦田和树木,河水和对岸不曾谋面的树桩人,我希望没有惊扰了这里的老房子和老人,他们真正拥有这里的一切,其他人都不属于这里,包括那一丝丝的静谧。
我挪动脚步,右转,下了河堤,这是我最熟练的选择,留下界碑还硬挺挺地立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