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到江边,是一条葱郁的林荫道。林荫道与往日有所不同,金黄的落叶在风里绵绵地下,片片地扬。有的在风里,翻几个跟头,与风一番嬉戏,再调皮地在地上打几个滚;有的特别缠绵,与风相拥,几经缱绻,几经吻别,画几个涟漪似的曲线,优哉游哉地落在地上;有的很独立,郯一声,从枝头倏忽一闪,像秋阳的光芒,直愣愣地斜刺在地上。是一个年华的凋谢?还是树枝承载不了叶的厚重?捡起一叶细品:比温润、柔软的绿叶多了一份质感和力度、刚直与坚韧。风的翕动,都是叶绽放的声音,飒飒,飒飒,还是飒飒……僻静的林荫道落英缤纷,不仅有温暖的味道,还充满了金黄的色彩。
大雪这个节气的次日午后,我到江边散步。从林荫道拐入,便是一条绵长而逶迤的江。用脚尖去触摸,软软的草坪像厚厚的地毯,铺在斜坡上。斜坡并不陡,像一条优美的线条,静静地卧在江的一侧。轻轻地踩上去,柔嫩的小草亲吻着软柔的鞋底,窸窸窣窣……似呢喃,似絮语;似剥啄,似雁鸣。
战国末期宋玉《九辩》曰:“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也许,悲秋由此而来。但江南,并未因秋的到来而萧条而感伤,倒像刘禹锡写的《秋词》:“自古人生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江南早早地入了秋,绿意葱茏的草坪,依然散发着春的盎然、浓郁和蓬勃的生机。
大雪这个节气,有点儿特别,似乎是江南的分水岭。昨天,施施然地莅临江南,来不及品味,江南有了深秋的感觉,跟萧瑟结了缘。
江面上,漂满了凋零的黄叶子。这一天,平静的水面格外平静,比画里的江影还要安静许多。是轻拂的风睡着了?还是流动的水睡着了?那些黄黄的叶子,像阳光的投影,在水面上兀自淘气。它的淘气颇有看头:卧在水上,与水一起静享时光的安闲。我欣喜地把金黄的柳叶视为水面盛开的花朵,寂静的心听到了花开的声音,次第响起。
与初秋相比,河水并不清澈,蓬头垢面的水草了无初秋时分那般风姿绰约——随着水流,婀娜地舞。水草也睡着了,呆萌地立在水里。从斜坡上俯身向下,便见最闲适的垂钓人。他们间隔着坐,专注地对付鱼线在水里的位置。钓竿搁在大腿上,吊在半空,钩子落进水里。细长、笔直的鱼线从鱼竿的头上直直落下,鱼线与鱼竿的角度像毛笔字的折勾,也像大雪这个节气。古时候的姜太公垂钓于渭水之滨,直钩钓鱼,无鱼饵,离水面三尺,郎朗言道:“负命者上钩来!”他宁愿在直中取,也不向曲中求。姜太公垂钓伯乐,伯乐喜太公也。翻江倒海的大脑,出现这样一幅画面:姜太公戴斗笠,披蓑衣,稳坐渭水那高高的堤坝上,鱼竿从他深刻的情怀里笔直地探向水里,鱼线直直而垂。他从容不迫,目光炯炯,像巨鹰立在山巅上。无论近看远看,还是侧看,都是苍鹰在腾地起飞。姜太公最后一次垂钓,定是大雪这个节气。
这,不是江边的柳树吗?
柳树,颇像垂钓者。它在江南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温婉的江南从此展开了飞翔的翅膀……柳树一应倾向江边,飞舞着柳叶的柳条从空中直直地探身水面,像一竿竿缀满无数浮子的钓竿,这姿态与姜太公的垂钩完美契合。姜太公用直钩垂钓,不正是应了柳树的景?柳枝轻拂着,就像姜太公那鱼竿的轻拂,等待飞翔的这一刻。并不刺骨的寒风徐徐来、冉冉飞,一半金黄一半碧绿的柳树张开了翅膀,欢乐地唱、快乐地舞。无论远看近看,还是侧看,柳树的飞舞就像鹰羽毛的翕动。姜太公垂钓的渭水,柳树成行,绿叶成荫。
黄叶还在绵绵地下,落进水的一瞬间,宛如心脏的一脉悸动。大雪这个节气的次日,江南的景色也开始凋零。正在凋谢中的柳树也不例外,与春日的青青杨柳迥然不同。冬日的柳树堪比最伟岸的树,它像一个伟人,无言地伫立,悲壮和悲悯的情怀从苍茫的天地间苍然而挥。它沉淀着岁月的沧桑,序写着时光的厚重,蛰伏一种运筹帷幄的气势。
大雪这个节气是冬季的第三个节气,标志着仲冬时节的正式开始。风光无限的江南,在大雪这个节气华丽转身,努力践行另一个初心。诗意的江南从腾飞中回望,看到了隆冬这涅槃之殇后新生的模样,那时春光旖旎,那是祖国的模样。
2024年2月28日写于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