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的力量

涉猎第一部小说《红岩》，是在没认识几个字的童年。至于怎么读懂生僻字，已经没了记忆。记忆最深的是，趁父亲不在，把他藏在枕边的书，拿到散发着浓郁香味的阳光下，像模像样地读。那样子，颇有大家风范——双手捧着、毕恭毕敬。每一个混沌初开的孩子，都有一个英雄情结。这种情结展现在好胜心上，比如下棋、打子弹、石头剪子布等各种棋逢对手的游戏。我的英雄情结与众不同——不跟别的孩子玩比高低、争输赢，而是为书里的英雄人物或歌或泣、或喜或悲，渴望成为书里的英雄人物。这种英雄情结，比阳光还馨香，沐浴着稚嫩的童年。父亲看我痴迷的样子，不但不责备，反而呵呵地笑着，叮嘱一句话：“阅读要有恒心和毅力。”这，就是我阅读的启蒙。

在这样一种铿锵的情怀里，跟着父亲读了一部又一部的大部头文学作品。

童年的那会儿，读书相对简单。上课认真听讲，下课没有作业，大量的时间属于个人所有。同伴们故意在跟前踢毽子、打陀螺进行诱惑，我从文字的馨香里抬起头，看谁的毽子飞的弧度最漂亮，看谁的陀螺转的时间最长久，心不为所动。把书搁在膝盖上，托着腮帮子静静地看。毽子的弧线跟落叶一样有韵味，陀螺快速旋转的样子跟水的漩涡一个样。这，引起我强烈的好奇，开始认真地留意春花秋月、电闪雷鸣……

最有意思的是，邻家的孩子闯了祸，那些母亲总是拿我作比较。最后一句话便是，你看人家安安静静地在看书，你像一个疯丫头一样满山遍野地玩，边说边将手里的毛巾狠狠地往脸盆里一砸。哐当一声，脸盆摔了个狗啃泥。这声音，在寂静的傍晚，显得尤为刺耳。邻家无意识的肯定，比有意识的鼓励还让我激动不已。次日，挨了骂的同伴哭丧着脸来央求我一起去玩。备受鼓励的我，心正澎湃着——阅读比任何好玩的东西都有趣。徜徉在书里，浑身像灌了蜜一样甜蜜。童年的时光比霞光还七彩斑斓，书里的人物和故事比七彩斑斓还绚烂多彩。厚厚的书有多可爱，童年就有多可爱。

因喜欢阅读，名人名言便沉淀在大脑里，自觉或不自觉地引用在作文里，文章显出不一样的气质。随着文章给我带来酣畅的快意，烦恼不期而至。六年级期末，学校举行毕业典礼，由我代表全体毕业生上台发言。按照历年的规定，发言稿由学生本人来完成。老师给了我一句话：“把如何读好书、考高分的心得体会写出来。”平时的作文，只有老师一个人批阅，上台的文章，要在众人面前献丑。满怀英雄情结的我，在这一刻，用一个成语来形容最直观：胆小如鼠。虽然胆小如鼠，却力大如牛——使着劲推卸这个既伟大又光荣的任务。班主任老师很无奈，请来父亲找我谈话。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完成让我痛苦、挣扎和迷茫的讲稿，我只记得老师们的掌声让毕业典礼热血沸腾。作文的魅力在不断地放大，放大……小小的脑袋有了大大的梦想：像伟大的作家一样，写出一部又一部惊心动魄的小说。这个念头，几乎就是童年日子最璀璨、最瑰丽的色彩。

对于好高骛远的年龄产生好高骛远的想法，就像彩色的肥皂泡一样容易破灭。走出那个让我热血沸腾的场面，不久便忘记了澎湃的愿望，心又沉到阅读里，不能自拔。

初三那一年，我极其幸运地担负起学校晚自习这时间段的图书管理工作。拿着一串有点沉重的钥匙，欣喜若狂。所谓管理，就是卸掉旧书换上新书，然后堂而皇之且悠然自得地品尝新书的墨香。“读书不觉已春深，一寸光阴一寸金。”浓浓的墨香，使夜阑的时光悠扬为动人的旋律。这样的阅读，有了质的飞跃。作文《谈考试色变》被班主任老师选中，当作范文刊登在学校的黑板报上。

这一切像春天的种子，一旦萌芽，就要生长、开花、结果。文学的种子，悄然根植于心底、萌芽和生长。

杭州求学日子，渐行渐近。一幢古色古香、二层楼高的图书馆掩映在苍翠挺立的绿树中，牛乳似的阳光在红墙绿树间轻轻摇曳，淡雅的樟树的香味弥漫在秋日的光晕里，散发着醉人的馨香。图书管理员温润如玉的脸与和蔼的笑容跟阳光一样温馨，她说：“这里的每一本书，都可以免费借阅。”这一刻的我，眼睛里全是贪婪的欲望，恨不得用最野蛮的手段将一屋子的书全部攘为己有。闪耀着金色光环的书像勾兑了无数芬芳的美酒勾走了我的魂。好词、佳句比美酒还醇香，让时光为其日日买醉。借阅也是有规矩，得把看完的书归还，再另借一本。摘抄，这是一个妙计。半年时光，恍如白驹过隙。我像饕餮贪食，生吞活剥，不留片甲，啃完一屋子的书，留得厚厚的摘抄本，日日炫耀它的赫赫战功。怅然的心开始作妖：别别扭扭读不了主课，日思夜想那些甜蜜而芬芳的文学书籍。

与学校相毗邻的是浙江省图书馆，在我年少的心中比赫赫有名、风靡上海滩的二十四楼——曾经被称为远东第一高楼的上海国际饭店还巍峨、气派。有人说，年少无知，可轻狂。我虽年少无知，却不敢轻狂和张扬。进出馆内多为学究型人物——男性居多，一只黑色公文包，一身灰色中山装，清瘦的脸庄重而肃穆，眼睛目不斜视，挺拔不群，缓步而进、缓步而出。远远地，望其项背，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们的脚步，窒息般的羡慕堵在心口——羡慕他们拥有渊博无穷的知识、他人不能及的才华。除了对文学的热爱，这些学者的身影便是我风雨无阻跑图书馆的力量。

图书馆有个严格规定：书一概不外借，得规规矩矩在馆内借阅。温馨的阳光有点儿俏皮，它在我阅读的当口，不时地挑逗我的情怀。静悄悄的图书馆，比山珍海味还鲜美的文字，跟俏皮的阳光来争宠，霸占记忆的每一份情感。怕记忆出错，遗忘这些比山珍海味还鲜美的文字，回校的当口，即刻将其誊抄在本子上，由此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悄然的时光碎影斑斓，在飞翔的梦里飞舞，开始另一段文学之旅。

这些，已经不能满足我大大的胃口，怎么办？骨碌碌转的眼睛盯上瘪塌塌的钱包——赖以活命的生活费，打起鬼主意。这生活费的来源有两部分组成：父亲按月邮寄的款项和学校按月发放的生活津贴，正好满足生活开支。被文学迷得神魂颠倒的我，拿到父亲的汇款单子，从邮局取出钱，直奔解放路上的新华书店。曹雪芹、雨果、拜伦、泰戈尔、聂鲁达……占据新华书店的半壁江山。这半壁江山，便是我心头日日荡漾的白月光和朱砂痣。下半个月，饿着咕咕叫的肚子，啃这些爱不释手的宝贝。买书的日子，比童年时光那份英雄情结更凛然——这需要饿肚子的勇气和胆魄。

美丽的日子，温馨的时光与浓郁的书香低吟浅唱、将曾经的旋律悠扬为抒情的歌，惬意地荡漾在我的心尖。写作梦在不断地成长，长得跟树一样高大、伟岸。望着树的枝头、跟着风的节奏用文字来歌唱。沙沙沙，笔和纸的亲吻，时光在绽放，结出青涩而美好的果子。

酣醉的岁月，精彩纷呈。它在阅读、观察、摘抄、记日记、作文的每一个瞬间里拔节、成长。最主要的，是心灵的盛装出席——在静静的时光里，我用全部的热情去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