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廿四节气

咏廿四节气

文/希酌

┃立春

寒风把古典主义擦拭得铮明瓦亮

仿佛炙手可热的一瓶窖藏

封口蜡像紧闭的梅萼。光摇青瓷小盏

云白，水清，讲究一个品字

风中人不是槛外人，谈诗，谈画，谈风情

山园错落的季节，暖烟轻风

打开梅瓶，放山鸟出来

岭南岭北，千树万树次第开……

┃雨水

秦岭是个基点

一张硕大的温床，龙蛇同孵。畏寒，畏热

二月，暖云飘忽。向南、向东、向西

向北三步一停。止于淮河，止于长城

止于一道道通关文牒。节律的堰塞湖是大症候

大禹不能医，二元论也不能医

别如俯仰。宿命论者是一棵白桦

上面落满黑鸦

┃惊蛰

须待一声雷

一些福泽才能从天而降

须待一声雷

一些希冀才能破土而出

乌鸦吐出卡了一冬的一块腐骨

一声沙哑的花腔，性感十足。而一只

化为春鸠的鹰即使叫得再委屈

也无法为自己正名……

┃春分

中分昼夜、寒暑、阴阳

竖蛋的人稳住了一颗失衡的心

天空是布谷鸟的，也是风筝的

被牵引和自由飞翔

这一天，桃花半开，人半醉

春阳照葛衣。簪花，藜杖

老陶潜欣然出舍

┃清明 二首

其一

风，摊开一片清凉

清明柳怀思幽远

鸦默雀静。石佛一脸悲悯

替人间流泪

鸿落千顷之陂

把散落人间的凄怆

一粒粒吞入嗉囊……

其二

一场场雨夹雪。暖屋生蚕蚁

暖屋，一双执笔的手居然挂满轻霜

远处

柳林头仰坡上出现一座小桥，古朴华丽

许多熟悉的身影在桥那边

朦胧间，一个吸烟老者似曾相识

失踪多年的爱犬阿黄在他身旁跳来跳去

河水很急，河堤一层层坍塌

只有水声，没有其他声音

雨雪淅淅沥沥地落在河面上

落在伞上，落在一个穿春装的女人头上、肩上

阴气昏暗，她竟然上了那座小桥……

┃谷雨

或雨雪齐来

雪是最后的赠品

麦苗是王公贵胄

野草是前朝遗孤。人世间

有人相信生死劫，持正统论

春风吹斗室。寒潭水起

翠鸟、钓翁各执长枪短剑

雨生百谷。古道葱茏

唤不回

白乐天笔下走失的王孙……

┃立夏

飞过粉墙，蝴蝶越飞越小

多雨的季节，菰蒲滑腻

雨打新荷。砚池供养春心

适合月下怀人

五月。榕树下，蝼蝈唱西皮流水

寺墙内，持禁欲主义的蚯蚓们

把身体断成两截

李后主纸上放飞杜鹃。小楼向晚

文字的雨，落不到窗外

窗外——

月明中天，琵琶声里
故国枝繁叶茂

┃小满

半青半黄的麦子是小确幸

但不是海子的

（至少北纬45度是这样）

海子的去向无人得知。一群

红嘴奎利亚雀向麦田袭来

聒噪至极

一场灌浆雨像走在路上的红头文件

堤岸高耸，江湖瘦到肋骨凸起

清蒸鲥鱼是不错的下酒菜

子孙岂可数典忘祖？他们依傍苦苣菜长大

苦苣菜是籍贯，可以含在嘴里

也可吐在地上……

┃芒种

晨，或者上午

太阳在天空上收获麦子

我在书中看护稻谷

今天，有“芒”的可收，亦可种

阳光是下田人背上最耀眼的芒

黄昏。在伯劳的悲鸣中

有人会偷偷种上曼珠沙华

季节的邪恶非关季节

仲夏夜，月亮多情，多汁

月亮是母螳螂温暖的手

小筑曲栏，欢若见怜时……

┃夏至

必须敬畏河流

敬畏孤峰，孤树。宏大的建筑有神灵

走江湖的人是双子座，男生女相

三足乌积薪厝火

卡在高音区的蝉们仍不放弃拯救人类

北回归线像一道隐形的妊娠纹

盈虚有数。该分娩时分娩

今晚，鹿角上扬后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小暑

远山是枕席间的一个桥段

季夏愈发葱郁。嘤咛婉转

温存固然好

半温半火固然好

鹰爪二次淬火后

狡兔勤于挖掘，习听风辨形之术

黄昏后，月亮俯身白草点亮一排蜡烛

满帘幽翠，蟋蟀们试装，定调门

┃大暑 二首

其一

浅湾鼎沸

冥冥中

等待一场天火

未及蒸煮

这群软糯的汤圆自行飘滚于锅

将一湖静水撩弄得高于一百度

其二

大者，与“小”相对也。更强，更烈

他走大道，乘玉辇

光芒四射

像想象中的皇恩浩荡

七月，有不测之云

灞桥之上，骑驴叟无端一声高吟

吟罢，从此偃旗息鼓

回乡做个好人

┃立秋 二首

1.

并未撩起惊慌。也没惊醒

树荫中打盹的阳光。你像

偷偷溜出笼子的金花鼠

跳跃而来，脚步很轻

环视四野。这片林子

有你熟悉的松果

你拿捏得分毫不差。它们

都七八成熟了。正合适磨牙

而森林中许多眼睛

正盯着你长长的尾巴

2.

雨被称为秋雨。它像轻佻的某男

怀揣春梦，把一份薄凉说得温情脉脉

风被称为秋风了。它可以轻撩，可以重劈

可它手里分明还摇晃着春夏的香枝

人可以称为秋人吗？难以言书的种类

秋心牵绊。猝然而至和猝然而去没有区别

我默忆着。紫丁香的繁丽和热烈

仿佛还在槛窗下深情婉婉地簇拥着

立秋日，看云，看水，看燕子

心中忽生不舍……

┃处暑

鹰祭白鸟。白，是感恩

内附多重色彩

瘪谷有申辩的权利

可以与农夫对簿公堂

秋风，引而不发。它知道

至今尚欠人间一季桃花

云，瘦身，匀脸，白眼斜瞟

像清高的窑姐

挑逗三观不正的老黄历

┃白露

时间是一个结。枯草露凝残月

星星的话语，随风摇曳

浮光里的色彩像稍纵即逝的鸟鸣

九月，是一串长长的休止符

脱尸而去的魂在草尖上二次附体

露是山谷里哑默的鹰。此刻

它以清澈之姿仰卧产床

以一阵紧似一阵的痛逼出体内的雪

┃秋分

黑白的，参差不齐的锯齿

一刻不停地切割我的身体

一半交给太阳一半交给月亮

嗟乎！小径分岔，老马取长途……

诗的即兴性和意料之外

神的旨意，焉能由我左右

而四旁，喋喋不休的森林

早已寂静

┃寒露

岸柳绿着，在秋阳里低垂

湖，是一面腾空了的镜子

雁鸣远天，轻如梵音

节变。大山雀依时而来。倾听

秋阳递给寒枝且轻且微的话语

山草的晚节是宁死不倒

大半生的风雨挺过了

几滴寒露又当如何？

┃霜降

严霜一降，这数百里江天

就没好鸟了

脚穿芒鞋的人踏秋不归

天地间只剩下一池秋水，和风

白色漂染季节。降A大调是一种情绪

风中行走的人为自己谱曲

九月，我用我的身体喂养季节

一群只吃祭品的神鸦从壁上观

┃立冬

这一天，北方之北居然下起雨来。季节

以混乱的形式验证了皮夹克的二重性

这一天，剧情中没有出现白色场景

红楼紧闭，身披猩红斗篷的人

颓坐人间，试念大悲咒

这一天，喝假酒的人醉了一副真心肝

与几个毫不相干的人

围炉夜饮……

┃小雪

风如长鞭，抽打着天下的陀螺

丁酉年十月某日

注定有一场彤云低悬

黄昏如伪人之善

愈温和愈可怖

混过十二街的老麻雀趁机偃息还巢

山河寂默

我惴惴于无边的静。似乎都在等待什么

众星睁开鼠眼，山河顿时黯澹……

┃大雪 · 二首

1.大雪

像一场庞大的恩赐。簌簌而落

似乎被烘托、被置换、被关注

置身其中的人裹紧自己

最大的默契是同时保持沉默

上天祭出缟素。天地同步

推出白。享受恩赐的人

绝口不谈其冷……

2.大雪

雪覆盖不了天空

所以覆盖大地

弓箭杀不死神仙

所以只杀生灵

人迹、鸟迹、风迹

朝向宝格达。宝格达是刀俎

顺民都是鱼肉

素手摊开女人

血手摊开版图

铁木真圆睁虎目，胯下石马

即刻打起响鼻

┃冬至

檐头收回仰望，手握冰锥

低眸，含忍。长夜无声

北方之神试图用细小的晷针镂空每一寸光阴

古柏恭肃，既不慌乱也不退避

约旦河畔，随便捡一块石头都能背诵一部经书

一群被执念束缚的凡胎，三教圣城，天干物燥

九州方圆。吃饺子与吃汤圆的人从不对立

碎碎念念调成五味杂香

包容，顺化，细品强如鲸吞

┃小寒

曙色从天际泼来梅红

风轻，且柔。寒枝轻舒筋骨

入冬后，麻雀们删繁就简

除了主题，概无赘言

白，是冬季的主色调。可谓

一川风物，满眼苍凉

云迷，雪暗，手机自动生成的两个词

小寒适用，大寒也适用

┃大寒

北风吹，麻雀衣单

早起未必有虫吃

岭南梅开，塞北冰封

沉沉一线穿南北

窗外，寒日朗照

捂在被子里的梦怕冷，怕风，羞见阳光

空庭没布谷鸟，布谷鸟在时钟里。路上

企鹅蹒跚，企鹅拥挤

饭毕，拈几粒春色在杯水里

浇灌枯藤老树。锁着的行囊

有远方,春山，和

一只恬静的鹧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