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白

               （一）

梨花，就像是一朵白色梨花，简单、美丽。

梨花，出生在春天。每年春季一到，满山的梨树花就像是下了一场雪。没有文化的父亲就给女儿起名为“梨花”。

梨花，生命中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大勇。一个是石头。

　                   （二）

梨花认识大勇在先。大勇是梨花的同学。

梨花家住在一个偏远的山村。小学是在本村的几间的毛坯房里念的。中学是到十几里外的镇中学上的。从村里到镇上，需要翻过几座山岭，还上趟过一条河流。

大勇家和梨花家同住在一个村里。自小大勇和就是梨花亲密的玩伴。从上小学一年级那天开始，大勇就又成为了梨花的同班同学。直到上了中学以后，他们才被分到不同的班级里，成为了校友。

大勇和梨花的虽然不在同一个班级里，但每次上学、回家的路上都是大勇陪伴在梨花的的身边。天长日久，梨花对大勇无形中有了一种依恋感。随着年龄的增长，青春期的到来，梨花对大勇的依恋转变成了爱恋。梨花开始暗恋起大勇来了。

对梨花的暗恋，大勇似乎并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只是装作不知道。因为在大勇的心里，他一直把梨花当做自己的妹妹，更何况他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她是桃花，是大勇的同班同学。

桃花，是名副其实的班花和校花。白嫩的肌肤，苗条的身材，一条扎起的马尾辫，特别是那双水灵灵的会说话的大眼睛，让大勇朝思暮想，春心涌动。桃花不仅外表好看，成绩也很优秀，还是班中的文艺班长。她的歌声很美妙动听，给人一种甜甜的感觉。一次在班中的“元旦联欢会上”，她演唱的《一剪梅》和《好人一生平安》至今想起还让大勇回味无穷。也就是在那次联欢会上，大勇暗下决心：今生非桃花不娶，一地要桃花做自己的婆娘！

那时候男女同学之间的爱慕，往往都是放在心里，不敢不会告诉对方，更不会去搂搂抱抱，亲亲嘴什么的，做些出格的举动。大勇对桃花的喜欢也只是隐藏在心灵的深处。为了使桃花注意到自己，自己能够配得上桃花，大勇就一门心思地发奋学习。桃花，并不知道大勇在暗恋自己。所以，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不平静的是梨花。梨花在学校里有事没事就去找大勇。让大勇陪她到新华书店去买书，在学校的食堂里，让大勇去排队为自己打饭，她会告诉大勇她们班中谁喜欢了谁，谁又追了人谁等。每当到了周末回家的时候，梨花会早早地到学校男生宿舍门前等大勇一起回家。在回家的途中，在经过那条河流的时候，她让大勇背着她过河。趴在大勇的背上，她喜欢把脸舒服地贴在大勇厚实的背上，喜欢用自己的辫梢去挠痒大勇的脸……

对于梨花“主动”和“诱惑”，大勇就像是个木头人似的，总是无动于衷。以此，梨花心里很是着急。何况大勇喜欢桃花的事，从邻班的同学口中她也略有所耳闻。

大勇并不是个木头人，否则他也不会喜欢上桃花的。对梨花喜欢、暗恋自己他早就有所觉察了，只是一个劲装傻而已。因为他心里只有桃花一个人！每次见到梨花，他并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甚至连那种异性间的感觉都没有。可是和见到桃花的感觉完全不同了，每次见到桃花时，他会逃避桃花的明亮的目光，脸会不由自主地会发红、发烫，心跳的速度会不断加快。

梨花，只是大勇的妹妹；桃花，才是大勇的梦中情人。

一天晚上，梨花追大勇大学校东面的操场上。梨花结结巴巴地问大勇，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呀？大勇沉默了一下说，你是我妹妹，自然是喜欢你，但这种喜欢不是那种的“喜欢”。再说我们现在需要把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不能让父母和老师失望……没等大勇说完，梨花就大声打断大勇的话，不要找借口和理由，我知道你喜欢桃花！说完，梨花就捂着脸跑开了。第二天，梨花的两个眼睛肿得像个桃似的。

……

三年的初中生活，就这样，在梨花的渴望和痛苦中，大勇的沉默和坚持中，桃花的冷静和勤奋中，很快就过去了。中考的结果，桃花顺利考取了市里的一所卫生学校，大勇仅以一分之差，落榜了，梨花差得更多。

回到村里以后，一开始梨花还暗自高兴，因为高兴大勇终于属于她一个人的了，以后再没有人和她争抢了，他会让大勇爱上她的。还像在学校里一样，有事无事就会去大勇家找大勇。大勇的态度始终是在不热不冷中。但双方的家长和村里的其他人，都认为他们是很好的一对。可第二年的春天，大勇就报名参军入了伍。临走前，大勇告诉梨花不要等他了，找个一个好人家嫁了吧。即使是这样，梨花还是把大勇送上了部队带新兵的车上。因为她心里并没有死心，还梦想着大勇退伍之后能够娶她。那天梨花哭成了泪人，就像是梨花带雨。

后来的事情并没有像梨花希望的那样去发展。第三年的国庆节，梨花就嫁给了石头。石头成为了她的老公，她生命中的另外一个男人。                                                               

（三）

在大勇入伍后的第二年春天，梨花就外出打工了。

梨花打工的城市是N城，在N城他认识了石头。

自小生长在山村里梨花，习惯了山村里的寂静、简单与朴实。初到一座城市里，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一张张陌生、冷漠的面孔，白天街上流星般的来往车辆，夜晚闪烁妩媚的灯光，都让她眼花缭乱，不知所措。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外出打工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要想找份工作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梨花找了几家工厂和单位，要不是人已经招满，要不就是嫌她文化不高。几经周折、奔波，她才在一家临街饭店，找到一份端盘子、洗菜的工作。老板开的工资并不高，一个月才五、六百元的收入，但包吃包住。就是这样的工作也让梨花是喜不胜喜，因为在陌生的城市中她终于有吃住的地方。每个月除了自己开销外，她还可以寄给家里寄去二、三百元钱，供自己的两个弟弟上学用。

在打工的日子里，梨花并没有忘记大勇，时时会想起他。特别是在每天饭店打烊后，寂静的夜晚一个人睡在床上，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大勇，想起和大勇在一起的日子。小时候和大勇一起做“过家家”的游戏，上学路上大勇背着她趟过山中的那条河，自己的身子紧紧地贴在大勇的背上，用小辫梢子去挠大勇的脸……想着想着，梨花就笑着睡着了。第二天，她会跑到附近的邮局给远方大勇寄一封信。但她从来没有收到大勇的回信，她怀疑是家中给的地址错了。

在不知不觉中，梨花在饭店里工作有三个月了。在这个三个月中，梨花是痛苦又快乐着的。看了客人许多的白眼，听了老板许多抱怨的话语。这些都她都能够忍受得了，谁自己毕竟是个打工妹。让梨花难过的事情是当自己生病的时候，特别是每个月“大姨妈”来的那几天，有时肚子疼痛让她只掉眼泪，在需要人关心的时候，总是无人关心无人疼的。这时候有一个人走进了她的生活，这个人就是石头。

石头，是饭店里的厨师，来自苏北农村，在梨花之后到饭店打工的。后来梨花听石头说在初中毕业后，在县城的职业中学学习了两年的烹饪，职中毕业后就到N城里来打工了。石头的家里也不富裕，父亲是残疾，母亲身体常年多病，家中还有两个妹妹在上学，一个在外地上师范学校，一个在上高中。为了供妹妹上学，石头就外出打工了。石头的工资比梨花高，一个月有两千多。即使是这样，石头也很是省吃俭用，平时很少花钱，每个月总是按时给家中寄钱。石头，不抽烟，很少喝酒，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性情老实憨厚，工作上很是卖力，老板很是赏识他，

起初，石头并没有引起梨花的注意，因为石头不仅相貌平平，人又老实不善言谈，这些都无法和大勇比的，所以就谈不上喜欢。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梨花改变了对石头的看法和态度

一天晚上，饭店里来了一对男女，穿着都很时尚。男的大概有四十多岁，女的在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在从他们亲密的交谈和举止中，可以猜测出他们的关系可能夫妻，也可能是情人。在如今的社会中，一对男女在一起，已经很难准确说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男的很大方，两个人一下点了七八个菜。吃饭时，男要了几瓶啤酒，女的要了一大盒酸奶。他们一边吃，一边低声地交谈着。男的显得很斯文，不住地夹菜给那个女的。女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会发出欢快的笑声。时不时引来店里其他客人的注意的目光。

那天饭店的生意是特别的好，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梨花从早上一直忙到晚，再加上正好是“大姨妈”来的时候，夜里肚子疼得睡不着觉，白天全身乏力，走起路来两腿发软。当她端上一大碗“紫菜蛋汤”给那对男女的时候，不小心把汤溅到那个女的衣服上。女的立刻大叫了一声，接着男的就骂梨花是怎么服务的，还要动手打梨花。梨花吓得直哭，不知所措。店里的其他客人都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店老板闻声赶来在一个劲地训斥梨花的不是。梨花哭得更厉害了。这时候石头从厨房里走出来，问那个女的，衣服值多少钱，女的说是八百，石头就从身上掏出八百块钱递给了那个女的，事情才算了结。

事后，梨花要把钱还给石头，石头死活不要，弄得梨花心里挺不好意思的，总感觉自己欠了石头。从那以后，梨花和石头接触自然就多了起来。梨花生病的时候，石头会陪她去看医生；梨花过生日的时候，石头会给她买生日蛋糕；店里没事的时候，石头会陪梨花去逛街……一对远离父母远离家乡的年轻男女，经常接触很容易就产生感情。石头喜欢梨花，这点从石头的举止和眼神中，梨花是不难看出的。经过几天几夜的前前后后的思考，梨花虽然知道心里真正爱的人是大勇，但一年多来，大勇是杳无音信，写给他的信都是石沉大海。最后梨花明白了自己对大勇的爱是虚无飘渺的，遥遥无期的，只有石头对自己的爱是现实和真实的。梨花就决定嫁给了石头。在那年春节的期间，梨花就成为了石头的老婆，石头成为梨花的老公。婚礼是在石头的老家泗徐县的村子里举行的。梨花的父母从几千外赶来参加他们的婚礼。第三天把送父母到车站时，梨花又哭得泪人似的

婚后，梨花和石头就再没有外出打工。他们在石头老家泗徐的县城的步行街开了一家饭店。饭店的规模不大，但生意挺不错，一天能净赚几百块钱，一个月能挣两一、两万元。第二年，他们就在县城里买了房子。女儿甜甜长的乖巧、伶俐，在县实验学校上小学。一家人虽然过得平平淡淡，简简单单，但也平安安、其乐融融。

生活持续大概有六年多，直到有一天大勇再一次的出现，才打乱了这种简单、平静、幸福的生活！

                     （四）

上天有时候，就会造化弄人，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缘分吧。那天饭店里来了几个客人，大勇就在其中。见到大勇，梨花一下子傻眼、惊呆了！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人会是大勇。虽然多年未见，但她一眼还是认出了大勇。大勇也一下子也认出了梨花。他们都傻愣了！

短暂的尴尬、沉默后，还是大勇先开口说话，你怎么会在这里呀？梨花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结婚在这里，和丈夫开了这家饭店……石头在厨房里，大喊梨花给客人上菜，大勇和梨花终止了谈话。大勇递给梨花一张名片，说那上面有他的地址和联系电话，以后可以找他。梨花慌张地忙把名片装进了口袋里。大勇便进入了包间。

那晚梨花彻底失眠了。多少年过去了，她做梦也没想到居然在异乡遇到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对这个男人似乎她已经慢慢淡忘了，没想到又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和大勇之间发生的事情就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中都一一地呈现出来：小时候和大勇一起做过家家的游戏，上学的路上大勇背着自己过河，自己紧紧地贴在大勇的背上，用辫梢挠大勇的脸，还有大勇只喜欢桃花不喜欢自己，自己给大勇写了许多封信，始终不见大勇的回信，自己是如何地伤心暗自流泪……梨花又想起了自己怎么认识石头的，又是怎么嫁给石头的，后来又有了两个孩子……梨花前前后后想到了许多事情，翻来覆去，一直到深夜竟然没有丝毫的睡意。

在早上四点多钟的时候，石头起床了。因为早上他都要到赶到菜市场去买菜，每天他都是悄悄地起床，当心惊醒梨花。梨花装着沉睡的样子，等石头走后，她就拿出昨晚大勇给的名片。原来大勇在泗徐县开发房地产，小区的名字为“玫瑰园”，任总经理一职。名片上清楚写着他的手机、办公室电话号码和小区的地址。

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去找大勇？自己又如何面对大勇？自己还爱着大勇吗？大勇会喜欢、接受自己吗？又如何向石头和两个孩子交代？……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梨花头昏脑胀的。一直想到上午八点多钟，她也没有想出个结果来。她回到了饭店里，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梨花一连几天都是如此，白天在饭店里忙碌着，晚上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总是胡思乱想的。石头问梨花，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梨花说，没什么，也许是太累了。石头说，那就好好休息，

事情过去了两个多月，眼看就要到年底了，孩子也放寒假了。在放假的前天，梨花去学校给女儿甜甜开家长会。开完会后，当梨花骑着电动车路过“玫瑰园”时，她心里有去找大勇的欲望和冲动。

梨花见到大勇时，大勇正在给公司的干部开会，安排年终工资、奖金的发放，放假后的有关事宜安排等问题。梨花在大勇的办公室等待大勇。

大勇的办公室很气派。一套皮质的组合沙发，靠墙是一排高大的红木组合柜子，三米多长的老板桌子放在中间，又宽又长，能躺下一个人，桌子后面是一张宽大的旋转椅……引起梨花注意的是老板桌上镶嵌在镜框里一张照片。照片是黑白的老照片，是一个年轻女孩的照片，女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扎着两条马尾辫。梨花感觉有点眼熟，想了半天，梨花才想起来，原来是桃花，上初中时的那个“桃花”！

梨花默默地流泪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勇的心里想着爱着的人仍然还是桃花，可自己对大勇始终是那么的痴情，是那么的忘不掉，还那么的充满幻想……怎么不坐下呀？大勇的一声问话，立刻使梨花回到了现实之中。她捂了一下自己的脸，迅速擦去眼角的泪水。脸上强装笑意，坐到大勇对面的沙发上。大勇先是到了一杯水递给梨花，让后他们便慢慢地聊了起来。

原来大勇在部队退伍后，并没有回到老家那个偏僻、贫穷山村里，而是留在他所在部队的城市里打工、闯荡。因为当时他心里很清楚，他和桃花的差距很大，发誓自己一定要混出个人模样狗样来，再回到老家娶桃花为婆姨！

在外闯荡的几年里，大勇吃了许多的苦。他在饭店里端过盘子，在建筑工地做过泥瓦工，在澡堂里搓过背……别人吃过的和未吃过的苦，他都吃了。每当他想放弃的时候，他就会想起桃花，想起自己和桃花间的差距，想起自己曾发誓过非娶桃花不娶……他就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要坚强、挺得住！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他认识了一个当地的房地产开发商。开发商对大勇的仪表堂堂外表和出口成章的谈吐很赏识，就让大勇到他的公司当了一名销售部经理。在往后的日子里，大勇便犹鱼得水，迅速飞黄腾达了起来！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他手里的积蓄就达到了七位数。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一个人能拥有这么多的钱是一件非常了得的事情，是足足令人羡慕和吃惊的！

在赚够了钱的情况下，大勇就决定回到老家娶桃花。可当他回到老家的时候，桃花应经嫁作他他人妇了。男的是当地一名公务员。知道到消息后，大勇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手腕被捣成了骨折，后悔自己回来晚了……再后来，在泗徐县战友的邀请下，便来到泗徐城开发房地产。大勇说，他来泗徐县并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逃避、离开那个伤心地方。钱，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他这辈子只爱桃花一个人，不打算结婚了……

（五）

梨花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大勇慢慢地诉说，眼睛始终是湿湿的。她对眼前的大勇是同情是爱是恨，她也说不清。从大勇的娓娓、伤感的叙述中，梨花体会到大勇还深爱着桃花，对桃花是念念不忘。梨花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缘分，爱情，该是你的逃也逃不掉，不是你的再追也追不到！只有面对现实，抓住眼前的东西，好好地去生活才对！

梨花也向大勇简单诉说了自己的经历，说她当初如何外出打工的，如何认识石头的，又如何嫁给石头的，石头是如何地爱她和两个孩子……但梨花没有提起她给大勇写过许多封信的事，也没有追问大勇当初为什么不喜欢自己，而只是喜欢桃花……

晚上七点多钟，大勇想留梨花下来吃饭，梨花说她要回饭店里去忙，石头和两个孩子还在家里等她。大勇就默默地把梨花送到小区口，梨花骑上电动车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大勇望着梨花单薄的背影，站立久久无语。

舒畅的春风中，明亮的灯光下，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梨花，仿佛是一朵白色的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