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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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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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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梦仍是江南


空山樵/2018年10月12  于兰州

 

从我第一次走进兰溪这个江南小城,屈指算来我与江南的缘分已有十个年头。这十年里,每次陪媳妇这个“远嫁女”回娘家,每次从荒凉厚重的黄土高原来到温婉如水的江南福地,都在我的记忆里留下深或者浅的印记。

从最初的提前两三天出门,倒三趟火车,跋涉万水千山,到后来飞机换乘高铁,一天时间搞定。我们经历了中国交通跨越式的发展,也见证了“基建狂魔”在九州大地上创造的一个又一个奇迹。从最初我和媳妇度假式的探亲旅游,到后来带着一个“拖油瓶”的儿子,出行的队伍越来越规模壮大,也让我们一点点感知了从浪漫情侣到家庭责任的悄然转变。十年一梦,记忆自深而浅,十年一梦,情感由淡而浓,十年一梦,梦醒仍是江南。这十年,也让我对江南的感受,变得微妙而意味深远。

第一次去江南,那是在2008年的冬天,媳妇带着我回兰溪的家里去见自己的父母——我后来的岳父岳母。那时候,对于在保守家庭中成长起来的我们而言,我这个西北来的“愣头青”,之于江南、之于兰溪、之于媳妇一家人,还没有一个准确的“名分”。那时的我,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用林黛玉初入荣国府的心境来形容也并不为过。还记得到家时,岳父是在一个小小的水塘边抓鱼,自然而然,我和岳父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水塘的旁边。那时的我,内心里十分忐忑,因为我一直都知道,媳妇全家人其实并不赞成我们的交往。八十多岁的老奶奶,一直在心心念念,如果她的大孙女嫁到西北去,就得顿顿喝玉米面糊糊,吃不上大米做的饭。老丈人从我第一天进家门就黑着脸,原本语言不通,加上心理上的隔膜,在我和老丈人之间,构筑起了一条几乎不可逾越的鸿沟。好在有丈母娘调节气氛嘘寒问暖,总算让我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江南水乡的第一个春节。初到江南,也让我领教了米酒的威力,仗着年轻气盛,我用江南的米酒,把北方汉子的豪爽演绎了个淋漓透彻。所有的后果便是用连喝十二碗米酒和醉得不省人事,换来了老丈人这个资深酒家对“准女婿”的点头认可。那一次,我对江南的印象就一个字——冷,以至于我把所有能穿的衣服,全部都套在了身上。要知道,在北方的大冬天里我也只穿一条秋裤。那一次的江南之行,让我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作冰冷刺骨。

第二次去江南,是陪着父亲去媳妇家里提亲。经历了从陌生到逐渐熟悉的一个过程,我和媳妇的关系也一步步确立,家里人也逐渐接受了我们两个必然要走到一起的事实。于是,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我陪着我的父亲,在江南度过了第二个春节。也让我对江南,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这里的冬季,照样满目葱茏、鸟语花香。在北方,我们早就习惯了冬季里袖着双手优哉游哉地晒太阳。然而,在江南的农村,即便是隆冬时节,依然要下地干活下水抓鱼,田地里照样能收获绿色的菜蔬。为了提亲,父亲专门带了一箱临洮产的酥皮点心,这在北方几乎是约定俗成,提亲不带四色礼不带点心那是万万不可的。然而,这盒酥皮点心却成了多年以后全家人还挂在嘴边的笑料——因为南方人真的难以接受北方点心的口味,就像北方人不喜欢南方的咸豆浆和肉粽子一样。也是从那年开始,老丈人知道我喝不了米酒,开始自己摸索着酿制高粱白酒。那一次,我对江南的印象,变得亲切而感动。因为我知道,兰溪这座江南小城注定要成为我人生中又一个足以用“故乡”来冠名的地方。

后来,随着往返江南的次数越来越多,记忆也变得五花八门。当然,也让我有机会领略南北方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和饮食习惯,让我逐渐接受了肉粽子、大汤圆,蘸着酱油吃鸡蛋,接受了可以一个星期不吃面条。我也把包饺子、蒸馒头的“手艺”传给了岳母,甚至用一碗手工揪面片征服了对饮食极端挑剔的岳父。说来也奇怪,我们大多数时候去兰溪,都是在冬季,这也让我和亲手带大媳妇的老奶奶,那个从来没有走出过兰溪,固执地以为西北就是遥远边疆,只会骑马打仗的倔老太太有了更多的接触。当然真实的情况是——老奶奶的围裙下面,总是提着一个竹编的小手炉,坐在她的身旁多少能让我这个“怕冷”的北方人蹭到一点点热量。在一次又一次的江南之行中,在媳妇一遍又一遍的耳濡目染下,我也从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变成了半个南方人,一知半解地听懂了吴侬软语,也渐渐融入了这个温暖善良的大家庭。

后来,儿子的出生,让我们的江南之行,变得艰难了许多。每一次回家大包小包疙瘩累赘,回想起来都是噩梦一般。由于各种原因,儿子在八个月大的时候被留在了兰溪一段时间,跟着“小姨”和“阿公公”“阿包包”(兰溪话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其实,这几个月的南方生活,对儿子而言应该是相当享受的过程,每天喝着鲫鱼汤、吃着甲鱼肉,享受着帝王一般的待遇——因为他是这个家里第一个孙子。然而,这几个月的分离,却成了我和媳妇最难以忍受的煎熬。依然记得,那次国庆节去看儿子,当他第一眼见到我们时,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惊喜与怯懦的交织。那时候,在儿子的眼中,只认识他的“小姨”,早就淡忘了自己的妈妈和爸爸。那时的江南,留给我的只有对儿子的思念,真正让我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责任,也让我知道了一家人平安团聚的意义和份量。

后来,弟弟妹妹都结婚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老奶奶也离开了我们。这个家你来了他走了,风风雨雨、吵吵闹闹。但每一次回兰溪,都少不了岳母的一桌好菜,岳父的几坛好酒。每一次回兰溪,也让我感受到了岁月流逝的无情和父母们生活的艰辛不易。

老虎大伯是岳父最好的朋友,他也是这个家里最熟络的客人之一。第一次见到他,最大的印象是一个典型的南方人,个头不高却身体健硕,爱喝酒,爱开玩笑,格外有精神。每一次回兰溪,都少不了陪老虎大伯还有他的朋友、岳父的朋友们豪饮一场,每一回都是脸红耳热、酣畅淋漓。直到有一次,我们回去见到老虎大伯时,他的门牙掉了一颗,原本乌黑的头发变得雪一样花白。我们还调侃,老虎的牙掉了还怎么当百兽之王?这也让我深切地感受到岳父他们这一代人,真的在一天天老去!

那一年的国庆,我和媳妇带着已经是小学生的儿子,一起回兰溪。虽然之前,我们已经知道岳母的身体可能出了点问题,但直到确证报告下来之前,我们还是抱着极大的侥幸,希望这只是老天爷和我们开了个有惊无险的玩笑。但医院的确证报告却给了我们也给了这个家里无比沉重的打击。当我们带着岳父的嘱托,带着岳母一起坐上回兰州治病的火车时,我和媳妇的心里谁都没有底。不知道将会有怎样的厄运还是幸运降临到这个家里,等待着我们这群还远远没有长大的孩子。是岳母豁达的心胸和乐观的态度,给了我们足够的勇气和信心。也是上天的垂怜,岳母手术的极大成功,还是把人生中最难能可贵的幸福继续留在了我们的身边。这一次的江南之行,留给我深刻的印象是,和岳父岳母一样普普通通的南方农民太过辛苦——因为直到临行的前一夜,岳父还趟着齐腰深的泥水采茭白、摘菱角,岳母还要熬一整夜把家里的辣椒拉到兰溪城里去卖掉。这也让我深深感受到了“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所蕴含某种无奈和凄凉。

今年的国庆,我们有幸约上好朋友一道回兰溪,一起去看岳父岳母。岳母已然康健如初,岳父还是不变的倔强。但岁月的流逝在他们身上,却留下了更加明显的印记。岳母给我们准备了最新鲜的鱼虾蟹贝,岳父特意给我们留了一坛莲子酒,足以让我们大饱口福,也让我们又一次感受到了回家的温暖。但这一次,一向好酒的岳父只是浅酌半杯,再续杯时,极力用他独有的兰溪普通话对我说:今天喝的有点多了!我看到,岳父执杯的那只手微微颤抖,不再如十年前那样举重若轻自信满满。

十年一梦江南路,多少欢喜多少愁!

江南,在我的印象里曾经那样遥远,今天却是这般亲切。看着孩子们在岳父的水塘边撒欢地玩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时光啊,请慢一点,再慢一点!多留一些给千里之外的儿女,让我们再多一些奔波和记忆,留在最美的江南,也留在记忆的深处,直到我们也老去的那一天,还能翻出来,慢慢地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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